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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婦人頓了頓,接著道:「老夫人恰好出去拜佛,不在府里。」
常台笙聽到這裡心都一涼,想起常遇說盧四小姐是哭著離開蘇府的,竟下意識地緊了緊拳。
婦 人已是說到了興頭上,冷笑道:「那天府里多數人都在等好戲,嘰嘰喳喳聊得高興,也不知都在樂什麼。盧氏畢竟是正房,手裡還握著蘇家的好些產業,這些跟著高 興的人中有附和她的,亦有在這府里待久了實在覺得日子了無生趣想找點談資的,想要出手阻止的也有,但畢竟勢單力薄。逆著盧氏意願行事,通常不會有什麼好果 子吃。何況唯一的一把鑰匙,就握在盧氏手裡,旁人想碰也碰不得。」
一旁的謝氏聽著,面色竟也有些凝重。
婦人的語氣逐漸放緩,看著常台笙道:「後來是你那位小侄女從學堂回來,聽門房說蘇曄老早就回來了,便拿著先生圈點過的卷子去找蘇曄看,那些人卻意味不明地笑著告訴她蘇曄有要緊事不能被打擾,打發她去看書。
「小丫頭大約是太聰明了,一眼便看出這些人笑得不懷好意,隨即就去找平日裡處得很好的盧四小姐,可盧四小姐的貼身小侍卻戰戰兢兢說自家小姐這會兒同蘇曄在一塊待著。
「畢竟是小孩子,雖是起了疑,卻畢竟不能理解男女之間這些事。可憐的小傢伙一直守在門口,也許是看著落了鎖的門怎麼想都覺得奇怪,故而獨自一人跑去鋪子將管事尋來。管事正打算砸門時,窗子卻忽被人從裡頭砸開了。」
「請不要再說了。」常台笙再一次地試圖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可婦人卻涼涼笑了笑:「這些人的可恨之處在於,為滿足私慾去控制旁人的人生,妄圖主宰旁人生死婚喪,一錯再錯,卻毫無悔意。」
說起這話時,婦人唇角那抹略悽苦的淡笑中似有解恨之意。她為何會有恨意常台笙不得而知,也許當年受過盧氏欺負,抑或又有些旁的恩怨舊事,常台笙都不願去探究。
她難以想像年幼的常遇在看到蘇曄砸開窗子時的費解與驚訝。大人的世界到底是難懂的,當真覺得大人們都活得很累,於是自己也高興不起來,笑也是為了讓大人們放心。
這些往事,將來也許都會成為難忘的噩夢。
常台笙恨不得立刻前去學堂將她帶回來,步子甚至都已經邁了出去,謝氏卻迅疾地抓住了她的小臂:「冷靜一些。」
那婦人似也講得累了,神情疲倦地看看常台笙與謝氏,隨後繞過她們逕自往前走了。
謝氏方才聽這婦人敘述完,想起剛剛在門口遇見的那個聰慧明亮的小姑娘,有些心疼,忽又有些慨然。父親早逝,被打算改嫁的母親捨棄,可她看起來卻朝氣蓬勃。這是在與她同齡的孩子身上很難得會看到的狀態,這般鮮亮的撲面而來的生機感,謝氏甚至未在陳儼身上見過。
人一生所遇之事,並非件件都可控。就算是做了精細安排的人生,也一樣會出現措手不及的岔路與困難。迫不得已要面對的事,總要面對,而事情發生,接下去的路要如何,卻並非人人都能繼續往前。謝氏從心底里希望這個小姑娘可以堅定從容地走完自己要走的路,她有那個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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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從學堂回來後見常台笙眼眶微紅,不知發生了何事,放下書匣便湊上去揪著她衣角問道:「姑姑難道有傷心事?我也有呢,今日我不小心把帶去學堂的糕點盒子弄翻了,那糕點特別好吃,我覺得很心疼呢。」
常台笙聽著更心疼,蹲下來抱了抱她,一時間沒有說話。這府中一下子發生了那麼多事,你一個人一定覺得害怕極了。如此多的惡意,你也一定覺得難過罷。姨娘們那般囂張,平日裡恐怕也給過你冷臉,你不要往心裡去好嗎?
常遇想了想,可能是感受到了姑姑的心意,便貼著她耳朵低低說道:「姑姑,這個府里,有些人不喜歡我,但是也有許多人對我很好,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先生說人各有喜惡,這是最強求不來的事。我不會因為那些人不喜歡我就難過的。」
軟軟的知心意的聲音就在耳畔,常台笙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旁邊謝氏見狀,微笑著蹲下來,看著常遇道:「你去過京城嗎?」
常遇望了她一會兒,說:「沒有。」
謝氏又道:「我們明日去京城,你想一道去嗎?」
常遇思忖一番,沒有回答。謝氏又補充道:「許久未見你姑父了罷?不打算贏他幾盤棋,殺殺他的威風麼?」
「恩……」常遇拖長了尾音,忽地抬眸一笑,眼尾彎彎,認真回道:「雖然我有一點點想念他,但是我學堂的功課才剛剛跟上,不想落下。我還養了好多花,它們見不到我會傷心的。」
謝氏唇角浮起淡淡笑意,她伸手輕揉了揉常遇腦袋,半晌才道:「天不早了,去後邊吃飯罷。」
常遇點點頭,牽過常台笙的手便往後邊老夫人那兒去了。
末了,常遇到底沒有跟她們一起去京城。離開蘇州那日,天氣放晴,常遇站在門口送她們離開,常台笙坐在馬車裡,撩開車窗簾子,見她身影越來越小,輕輕抿起了唇角。
謝氏知她心中此時五味雜陳,待她放下車窗簾子,這才緩緩說了一句:「你想讓她從出生到死都不經受風雨幾乎是不可能的,她不是你養在手心裡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