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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待長板放下來,她隨同搭船的人群一起往前走時,忽有一隻手從身後抓住了她的小臂。
常台笙陡驚,對方卻已是鬆開手,走到了她的身邊。常台笙這才看清他的臉,愣了愣才問:「你為何會在這兒?」
商煜臉上幾無表情,也根本沒有回她,只隨她一道上了船,走了一段才停下來問她:「住哪一間?」這時走道里人來人往,常台笙似乎沒有回答他的意願,卻又怕在外邊待久了興許會被什麼人認出來。商煜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矛盾,遂道:「我只是,再送你一程。」
這句話若不是在這情境下說出來,估計還沒什麼。但常台笙此時思緒卻有些亂,想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想到他準備的數口棺材,於是此刻面對他,除了擔心與一些恐懼以外,根本沒有別的情緒。
商煜卻看出她眼中憂懼,說道:「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安全地送你離開杭州。」許多事都未說明白,只說了這似真似假的目的,而這姿態仿佛回到了剛認識那會兒。
常台笙警覺地問了一句:「你為何會知道我來這裡?」抬首毫無畏懼地盯住他的眼睛:「你跟蹤我?」
「昨晚碰巧聽到你落水的消息,因不放心便去看看,雖未進門,卻見有人搬行李,故而猜到你大概是想藉此暫先離開杭州。」他說話聲音溫潤如昔日,好像之前一陣子的冷漠與詭異的反常,只是常台笙自己做的一個夢。
常台笙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商煜眼眸中似閃過一絲挫敗感,但很快卻又釋然,大概是明白這一切疏離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氣氛登時有些尷尬,常台笙讓自己冷靜,岔開話題重新抬頭,從容問道:「今日程夫人重審,你不打算去看看?」
「不了。」商煜聲音冷冷清清,沒什麼煙火氣。他的目光亦沒有落在常台笙身上,反倒是有些飄忽:「同我有什麼干係呢?」
常台笙盯住他,半晌問出一句:「不怕她翻供麼?」
「翻供……」商煜說著忽淡笑了一下,這笑意中竟有些難以體會的苦澀味道:「會嗎?」
重審時翻供,將諸多罪責都推給他,末了再拖他一起下水,也不是沒有可能。她太習慣這樣做人,也許到死都會如此,可是……
商煜心中,的確是希望她這次不翻供,而是「偉大」地以贖罪的心態將這一切都擔下來。也許她心中會有悔恨罷?這些年造成了這麼多人身心上的悲劇,難道將死了還毫無悔意麼?
他心中雖這樣想著,可眸光卻越發黯淡,大概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昨晚常台笙聽孟平臆測程夫人與商煜之間的關係,雖不願相信,然若事實當真如他說的那般,程夫人的罪孽行徑的確應得到嚴懲。生兒不養不說,更是為己私利不止一次地謀害親子,毫無悔意,實在是惡劣。
兩人一時間無話,走道里往來的人已少了,常台笙看了一眼某艙門,道:「我很累,想去休息了。」她說著就徑直繞開他打算回艙,可還沒走幾步,便聽得商煜在身後道:「是很累罷……」
他聲音低啞,像是壓在喉嚨口,但幾步以外的常台笙卻聽得清清楚楚,立即就頓住了步子。她未轉回身,商煜又接著道:「不受控的感覺很難受罷……」
常台笙心中一直以來的懷疑在這一刻似乎得到了證實——自己並非因為所謂怪病發作而出現那些症狀,一切不過是在有心人的藥物掌控之中。她皮笑肉不笑地動了動唇角,不打算再說道什麼,低了頭徑直往前去了。
而 商煜看著她漸漸走遠的背影則又是一陣沉默。他清楚知道這陣子她經受了什麼。病發的恐懼與痛苦,外人得以見到的不過冰山一角,更多的皆被她自己拆解吞咽,不 為旁人知。若是在以前,她遭遇這些,很可能早就瀕於奔潰,甚至有可能會生出自我了斷的念頭。她的疑心病重到能逼死自己,可如今她卻冷靜極了,甚至未向外人 表露破綻。
的確是,變了。
商煜轉身走向了另一邊,他沿梯上了甲板,春日映照下,湖面波光粼粼,遠處細柳如煙,實在是好看得刺眼。
半年時光過得似夢境,而如今這一場夢卻好像還未醒來。選擇以這樣的方式與過去劃上分割線,心中並沒有釋然與報復達成的快意,反倒不知前路該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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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杭州城,抵達蘇州時,又是綿綿陰雨天氣。常台笙百無聊賴地站在船頭等船靠岸,春雨如煙,迷濛濕眼,身上潮潮的。這天氣令人心生倦懶之意,但精神卻是放鬆的。
商煜早在途中就下了船,大概是折回杭州去了。常台笙已沒有心思再去想這些事,都是該過去的事了,就翻過去罷。
下船後她雇了車便徑直去了蘇府,因之前未打過任何招呼,她的到來對蘇老太太而言完全是大驚喜。蘇老太太將她上下打量,看夠了又抓抓她潮潮的衣袖,道:「快去換了,再過來喝些薑湯。」說著便讓小侍去廚房吩咐一聲,將午飯直接送過來。
常台笙隨即去換了衣裳,出來時便見小丫頭佇在門口,抬頭眼巴巴地看著她,半天才聲音清脆地喊了一聲:「姑姑!」
常台笙亦是很想念她,忙俯身抱抱她,又仔仔細細看了一番,微笑著說:「似乎瘦了呢,挑食了麼?」
常遇點點頭,卻沒有再說話。分別並沒有太久,可常台笙隱隱察覺到有些說不上來的變化。這變化並非有關常遇一人,她從剛進府時就覺得有些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