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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皇帝邊下棋邊緩聲道:「禮部昨日遞了摺子,說的是江南書業混亂不堪,又以南京最為猖獗。這是你在南京挑的事罷?」
陳儼手頓了頓,南京知府錢如意上摺子的速度比他預料中快得多,真是前途無量。他擱下棋子,道:「微臣在外做了幾回原告而已,算不得挑事。何況江南書業的確是——一團糟。」
皇帝又擱下一枚棋子,不急不慢道:「聽聞你賦閒在杭州時還出了兩冊集子,朕還未看,問起你父親,他倒是滿口的貶低之辭,說是在杭州缺錢花了,故而給書商寫些閒稿換潤筆金,有這回事麼?」
「微臣不過是見有些書商太執著,勉強寫了兩冊。」陳儼淡淡回了,很是順利地放下一枚棋子。
「聽聞娶了書商為妻,這回事可是真?」
「不瞞陛下,微臣是入贅。」坦坦蕩蕩,邊說邊鑽研棋局。
對面的皇帝聞言卻又淡笑了笑,偏過頭咳了一陣,緩了緩道:「倒是比你父親實誠。」
陳儼雖還在等他落棋,心中卻已有了勝負分曉。
皇帝再看這棋局,自罐子裡拈了一顆棋子放上去,陳儼甚至沒有伸手去觸黑棋的位置,竟是猜到了對方的棋路,最後一顆白棋結束了這一局。
陳儼並非頭一回在棋局上贏皇帝,故而實在沒不必刻意去輸。何況這一局,本來就是故意要讓他贏的。
讓他贏這局棋,便是讓他幫扶小太子坐穩這天下之意。
但陳儼希望面前尊貴的帝王記得,他在答應接下這局棋之前,悔了一步。那一步對整個棋局走勢雖然意義不大,但對於他而言含義深刻——
君欲托重任,臣卻想悔棋。
皇帝本還想說什麼,陳儼卻在這當口道:「臣願在京留一年,為朝堂獻己之所能。」
這大概是他能接受的底線。這世上固然有忠君道義,但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價值,也無法指導他的人生。年幼時,心中道義倫常便被毀得一塌糊塗,之後在陳府,縱使接受的都是普世教義,被要求入仕要求進退守禮,但他仍有自己的標準,內心仍舊是自由的。
他尊重這世上普遍認同的道義倫常,接受它們存在的合理性,但也時刻保持批判。眼下這世道,真偽善惡大都在人心口舌,太虛妄。
人們大多選擇了隨大流,因為不費力不需要與自己對抗,順流而下一路到人生盡頭,不會特別費腦子。偶有風,或許會被推聚到浪尖,但最後還是要混進這水流中順勢而下,到頭來誰也不記得誰。
坐在對面的皇帝沒有表態,陳儼卻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告退,得皇帝疲聲應允後,這才離了殿。
出了殿朔風依舊,陳儼下意思地縮了下肩,也不知杭州這時會是怎樣的天氣。濕嗒嗒的初春一定很不好過,常台笙會頭疼嗎?晚上睡得好嗎?一定不好罷,既沒有人暖被窩又遇不到天氣清朗的日子曬被子。
可憐的常台笙。
他醒了醒腦子,趙公公忙迎上來,領他出去,還不忘嘀咕:「老奴還記得您剛離京那會兒瘦的那模樣,如今要好一些了,還是江南養人罷。」
「好什麼好,冷得要死。」陳儼想起那濕冷得刺骨的冬天,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離了宮,馬車一路將其送回了尚書府。這才是真正的尚書府,宅子建得規規矩矩,與品階相稱,自然比不上江南外宅的奢靡。
陳儼下了馬車,小廝見自家公子眼睛不好,連忙上前扶他。大概是太了解自家公子的脾氣,還不忘道:「府里有些地方改了,公子走慢些。」言外之意,你自以為是的記憶力在改了格局的府里派不上用場,請乖乖被扶罷。
「小旺,你長進了。」
被喚作小旺的小廝得意一笑,轉頭看後面一隻小白貓跟著,道:「公子去一趟江南竟還養了貓?!」
小白「喵~」地溫柔喚了一聲,小旺又道:「長得真好看!」他將陳儼扶到書房門口,道:「老爺上朝回來後就一直在書房候著呢,這會兒天色晚了,連飯也未吃。」
他說著就鬆手去抱地上的小白,小白略嫌棄地皺了皺鼻子,抓了他一下。
而陳儼這時則抬手叩響了陳懋書房的門。
過了好一會兒,陳懋方應道:「進來。」
陳儼推門進了書房,坐在椅子裡的陳懋抬首看了他一眼,也未問今日皇帝召見他之事,只是讓他隨意坐了,順口問了一句:「吃了麼?」
「還沒有。」
「這次回京竟沒有將常台笙帶過來麼?也好讓你母親見見。」
陳儼回得很是簡略:「芥堂有事。」
陳懋則淡淡道:「再忙也不過是一間書肆一間刻坊,暫時脫身幾個月,或是做個甩手東家按說也無所謂,你當真知道她為何這麼執著麼?」
「因為喜歡。」
陳儼無聲地淡笑了笑,拿起桌上信紙,以及後面附著的一份名單又掃了一遍,說了兩個字:「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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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杭州城天色也已黯了,商會會館堂內的燈悉數都點了起來,常台笙將那份契書拿起來,看了半晌才放下,語聲沉靜地問蘇曄道:「為何會在你那裡?」
蘇曄穩穩回:「你母親,亦姓顧罷?」
所以她取了母親的姓氏,又因自己排行第二,為自己取化名顧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