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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他到底是遭遇了什麼啊……

    陳儼用手巾輕輕壓干她的傷處,蘸藥給她敷好,最後拿過乾淨襪袋給她套好,若無其事地淡笑了一下:「都好了。」他雖然看不到她,但知道她此時與他同在這一個空間裡,便覺得安心。

    陳儼轉過身,道:「我現在看起來應當有些狼狽,所以我要去洗個澡,你先睡。」

    他說完就出去了,洗完再折回來時,常台笙已躺進了被窩裡。

    她有些發熱,頭腦昏脹,偏偏腳又疼,意識在這半昏半醒之間徘徊掙扎,十分難受。於是陳儼躺進來時,常台笙遂很自然地翻身,伸手環住了他。

    此時已很晚,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且兩人都疲勞至極,實在不適合深究今日之事的細節情委。

    陳儼亦是因為藥物的作用有些頭痛,過了許久才睡著。

    夢境基調有些暗沉,似乎還很冷,像是蕭瑟秋日,有落葉有風,還有泥土與秋霜的味道。他夢到常台笙走入一條空寂的巷子,巷子盡頭是個岔路口,一條往左行,一條往右行。她一個人站在那路口,背影看著十分單薄,忽然間她轉過身來,沒有臉,可他卻陡然聽到了哭聲。

    陳儼驚得陡然睜開了眼,伸手摸到常台笙散在後背的頭髮,急切地往上去探取她的體溫。在這黑暗中,他迫切地想看到常台笙的臉,可他什麼都看不見。

    常台笙意識模糊地感受到他的尋索,努力撐開眼皮將手移到了他觸感略涼的頸間,聲音低啞:「我在,我在這裡。」

    對方回應則是將自己擁得更緊,常台笙胸口滯悶。她在夢境裡走了一條長路,沒有能走到頭就醒了。

    陳儼再次閉上了眼,耳畔卻似有聲響,清清淡淡的男聲帶著一絲譏諷與戲弄意味問他:「若芥堂與陳公子之間只能選一個,你認為常堂主會選哪一個呢?」

    兩人一晚上均是未睡好,天亮時常台笙支起身看了一眼外邊,卻又躺了下來。她抬手試試額頭溫度,覺著不燒了,嘆口氣道:「再睡會兒罷。」

    陳儼輕應了一聲,常台笙又問他:「你昨晚做噩夢了麼?」

    陳儼面不改色地說了個謊,敷衍回道:「沒有。」

    常台笙掖了掖被角:「那現在能說說昨晚到底發生了何事麼?」

    「如你所想,有個人在回家途中將我帶走了。我留下書匣是希望你可能看到,之後的事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怖。相反,我喝了一盞好茶,下了一盤棋,贏了之後就回來了。」

    「這是全部?」

    陳儼將某句話在腦海中努力劃掉,疏淡回道:「是全部。」

    常台笙緊緊盯住了他的眼睛,張了嘴正打算開口時,這時房門卻被敲響了。

    「東家,蘇州有信來了。」

    常遇的回信?怎可能這麼快?常台笙連忙起了身,披上外袍,走過去開了門。門房低著頭遞過去,封筒逆封——

    是凶信。

    ☆、第76章 七六

    常台笙連忙接過信,迅速打開看完,陳儼這時已起身走到她身後,問道,「怎麼了,」

    常台笙低著頭,回想起蘇州一別,聲音低啞得不得了,「月遙過世了。」雖只有寥寥幾面之緣,但那女子握著她的手攤開她掌心替她看命時的情形卻仿佛就在昨日。早知道她身子不是很好,但未料就這樣走了,竟連年也未熬過。

    身後的陳儼聞言亦是沉默了一下,隨即問道,「現在要收拾東西麼,」

    此時已是臘月末,春節在即,常台笙原本預備這兩日忙完手上的事就啟程去蘇州過年,卻沒料是去奔喪。這世上的事總是出乎意料,殺得人措手不及。

    常台笙留陳儼在府里收拾東西,自己則去芥堂將諸事都安排妥當。年關將近,刻工們也都準備回家過年,只留下宋管事與幾個人輪流值夜。常台笙還特意叮囑不要忘記盯著藏書樓那邊,因芥堂存板間地方已不夠放,遂許多東西也都搬去了那邊,不能放著不管。

    離杭晚上下了雨。冬雨難得,空氣潮冷卻格外乾淨,坐在客船里只聽得外邊雨打甲板,安靜得每一滴都打進心房。

    這是常台笙二十四年來頭一回離開杭州過年,回想過去一年,全是變化。

    有人離開,也有人來。

    人生熱鬧淒清,都在這些變化里。

    她曾經倔強孤僻,內心牴觸旁人的靠近,可如今竟能安心地靠在另一個人肩頭,聽冬雨滴滴答答。儘管還沒有到能一眼看穿對方了解對方內心細節的地步,但在她眼裡,他是最好的,這就足夠。不論將來如何,這一點並不會變。

    也許他哪天會重新展翅離開這小小天地,會有自己的一番天地要去闖,但常台笙並不懼那一天的到來。

    被上天青睞的驕子總有他的路要走,她無法阻攔也不必干涉。

    ——*——*——*——*——

    到蘇州時恰是早上,臘月二十七,天色灰濛濛的,常台笙從碼頭雇了車往蘇府去,一路上尚能看見縮肩縮脖子坐在攤子後賣年貨的小商販,連吆喝聲都沒有,大約是被這天氣凍得懶怠開口。

    蘇 府門口掛了白,雖已過了好一陣子,弔唁之人卻不少。常台笙向門房遞了名帖,一門房領他們往靈堂去,另一門房則連忙去稟報主子。靈堂搭在宅子西邊,顧月遙娘 家請了人來超度亡靈,有唱經的聲音傳來。香火紙灰味道充斥了整間靈堂,因無後的緣故,顧月遙靈前連個守靈的也沒有。唯有蘇曄靜靜站著,一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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