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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商煜收了脈枕,低頭想了一下,與宋嬸道:「若沒有診錯,您幾個月前就不大舒服了罷?」

    宋嬸忙回說:「還、還好……」

    商 煜合上藥箱,起身對常台笙使了個眼色,遂先出了門。常台笙心情沉重地站起來,低頭走了出去。商煜背著藥箱在走廊里站著,見常台笙關了門,低聲道:「恕我直 言,宋嬸的病若想要治癒很難,基本沒有可能。人上了年紀,總會有些難愈的毛病,我想她眼下要的不是藥,而是要休息了。」

    宋嬸為常府操勞了幾十年,總是忙忙碌碌,還很聒噪,看著似乎永遠也不會累……可她也會老,也會有一日因為疾病需要停下來了。

    「留個方子罷……」常台笙低低的聲音飄在這晚霧裡,聽著甚至有些不真切。

    「我方才說了,藥沒有什麼用了。」商煜的語聲寡冷,是醫者特有的平靜:「縱使你找別人來給她診病也是一樣的。也許心寬一些,少勞碌一些,還能活好些年。」

    商煜說完轉過身,又補了一句:「你自己的狀況也不好,多注意才是。」他抿起唇,低著頭走了。

    這時常台笙陡然聽到身後開門的聲音,她轉過頭,只見宋嬸站在門口,一臉歉意地看著她:「小姐……」

    常台笙沒有敢看她的眼睛,她實在不知該怎麼說,也一時不知要怎麼辦。宋嬸早已成了她的家人,她根本不想再面對這樣的事。人都說經歷多了生老病死會感到麻木,但她卻越來越害怕這些事,她受不了這些。

    常 台笙眼眶酸澀,猛吸一口氣,低著頭匆匆走了。她幾乎沒有停步地走到書房門口,扶住外門框穩了穩自己的情緒,門卻從裡面開了。陳儼站在門口對她做了個噤聲的 動作,隨後讓開來一些,常台笙往裡看,小丫頭已經蜷在椅子裡睡著了。陳儼低著聲音跟她說:「剛來一會兒就睡著了,恐怕很累了,要現在送她回房間嗎?」

    常台笙點點頭。

    陳儼遂折回去,連同毯子將小孩子抱起來,送她回房。兩人安頓好常遇,陳儼關好房門轉過身來,看著常台笙道:「宋嬸如何?」

    「不是很好。」常台笙回過神,又問陳儼:「常遇今日怎麼了?」

    「學堂里有些不大友好的孩子嫉妒心太重,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可能傷到心了。」陳儼儘量淡化了細節,之後又道:「小學所學的東西本就淺顯,以她的資質實在沒有必要像尋常孩子那樣耗在學堂里。」

    常台笙偏頭看他一眼。

    陳儼眉目溫和地看看她,給出了緣由:「會覺得孤獨。」

    並不是身處人多的地方就一定會覺得熱鬧或開心,對於太早慧又太聰明的孩子而言,熱鬧的環境反而會更令人感到無助孤單。何況身邊的人還熱衷說三道四,因為不了解或者單純滿足嫉妒心的發泄而狠毒地將矛頭指向自己時,那真的是令人傷心。

    僅僅是孩子之間就已經這樣,絕戶瘟神這樣的詞脫口而出……可想而知,身處成人世界的常台笙要面對的是更冷酷的對待。那清瘦得有些病態的身體裡,一直努力扛著所有,如果有一日扛不動就這樣倒下去,可能就真的站不起來了。

    就像帶傷努力奔跑到終點的駿馬,癱下去就全完了。

    陳儼轉過身,低頭將常台笙圈進懷裡,心中有根弦被撥得又澀又痛。

    這是個非常難熬的冬天,比他記憶里多年前的那個冬天,還要難熬。

    ☆、53、【五三】 ...

    次日早上,杭州下雪了。起初還只是陰沉沉的,空氣里有深冬的味道。風大起來,庭院裡某株樹上最後一把枯葉簌簌往下掉,常台笙站在樹下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枯葉,忽覺手心一點微弱涼意,再抬頭,發現竟開始下雪了。

    居然下雪了。

    常台笙收回手,轉過身看到站在走廊里的陳儼,淡聲開口:「睡得好麼?」

    「我一直都睡得很好。」陳儼看看孤零零飄下來的雪花片,再抬頭看看天,煞風景地說了一句:「看起來不會下很久,所以不用擔心會誤事,藏書樓的工事不會因此耽擱,書肆的生意也不會受到影響。一切都很好。」

    「恩。」常台笙淺淺應了一聲。

    有一年冬日下大雪,兄長帶著一家人去西湖邊吃酒,雪下滿了整個西湖,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橋上只有寥寥人低頭走過,看起來冷寂極了,旁邊的小酒館裡卻往往是熱鬧得不得了,燙過的紹興酒暖進心裡,熱烘烘的炭爐上架著鍋子熬湯,湯汁翻滾香氣四溢。

    她已很久沒見過杭州下那麼大的雪了,喧擾與煩心事都被積雪掩蓋,安逸極了,令人懷念。

    她回了走廊,拍拍身上一些碎雪,偏頭看了一眼陳儼。他今日居然知道自己加衣服,可這身衣服似乎有些舊了。

    常台笙沒說話,徑直去了伙房。

    這會兒廚工正在盛粥,宋嬸進去打算將早飯端去給常老太爺,常台笙卻攔住她道:「祖父那裡我已經去過了,剛餵他吃完不久,恐是天冷,吃完就又睡了。」

    「小姐……」宋嬸手裡抓著漆盤,「我還不至於……」

    常台笙從她手裡接過漆盤:「我知道,但祖父那裡我也很難顧得上,您就讓我儘儘心罷。」

    她說話間陳儼已經很自覺地去端了早飯送去小廳,再折回常遇房間喊她起來吃早飯。

    常台笙回到小廳時,他們兩人正坐在那兒等著開飯。過了一夜,常遇的眼睛不腫了,臉上也有了淺淡笑意,但其中強裝的意味又如何逃得過常台笙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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