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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到下午時,常台笙看手頭沒什麼事,遂去了陳儼的住處。進了門,四處仍是早上來所見到的那樣子,全是亂糟糟的。她進了屋,只見地上手稿書冊被丟得到處都是。

    常 台笙看這一片狼藉的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她俯身將那些凌亂的手稿與書冊撿起來,按照內容一一做排序整理,最後重新裝箱。天色將暮,她一個人在走廊里坐了 一會兒,回想起第一次踏進這裡時的情形,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當初亮著燈的那間屋,昏黃孤單,看起來像是妖怪的住處。

    而當初他就隱在隔壁的黑暗之中,細察一切動靜。

    那日放在門口的字條,打開屋門後還冒著熱氣的飯菜,屋內簡單到寒磣的陳設……她記憶猶新。

    哦 對,那日還下著雨,她剛好從嫂子娘家將常遇接過來,心事重重。原本以為只要埋頭向前沖的人生途中,因為常遇的出現,忽然有了需要考慮的問題與顧慮。她生澀 地與她相處,從來沒有照顧過孩子的自己,忐忑地揣摩著她的需要、顧忌她的情緒。就在那樣不知所措的境況之下,她帶著常遇進了這裡。

    也是在這裡,她頭一次意識到常遇是那麼聰明的孩子——早慧到令人心疼,笑起來又格外天真,試著去安慰比她年長十幾歲的成年人,甚至還有意促成她與某個人在一起。

    常台笙低頭嘆了口氣。

    ——*——*——*——*——

    天色轉陰,太陽不知所蹤,眼看著晚霧又開始瀰漫,陳儼亦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書院。因他以後不再任教,山長執意要送他,陳儼一本正經道:「我不喜歡與老人家一起走,我去接我家小姑娘了。再會。」

    他拎著書匣往小學的學堂方向去,這時間課已結束,孩子們陸陸續續都走了,不知道常遇有沒有被接走。他沿著走廊往裡走,隱隱約約聽到學堂內傳來的說話聲。

    他步子很輕,聽得出來裡面是孩子們在說話,再走近一些,便聽得更清楚。

    「會背書會考試有什麼了不起?先生喜歡你有什麼了不起?第一名很風光是不是?你就是個沒人要的瘟神!」男孩子的聲音。

    又有人道:「我爹說她家就是女戶,男丁都死絕了,姑姑一大把年紀還嫁不出去,估計都是她這個拖油瓶鬧的。」

    「嘁,真是晦氣,絕戶……」

    「書讀得再好有什麼用?看看你臉上那個痣,真醜,以後肯定也與你姑姑一樣嫁不出去!」

    「幸虧你娘親改嫁了,不然也會被你剋死的哦。」

    「對,你爹肯定就是被你剋死的。」

    「哦對了,聽說你姑姑還勾搭了尚書大人家的公子,真不要臉,區區商賈之家,渾身銅臭氣,居然也敢和官宦人家搭關係,癩蛤蟆吃天鵝肉!就同你一樣,不過是女子,偏偏還要念書,真是不識好歹。」

    七嘴八舌議論不休。

    常遇抱緊了懷裡的書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忍著不眨眼,就是不讓它掉下來。

    她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口靜靜看著她的陳儼。

    那些個孩子似乎也察覺到什麼不對勁,一回頭看到陳儼,都嚇死了。

    陳儼站在原地沒有動,低頭看看這群糟心的孩子,冷著聲道:「我是個特別小心眼的人,睚眥必報,小孩子也不例外。」

    「先、先生……」

    「怎麼辦呢,你們說的那個尚書家的公子好像是我。」陳儼輕皺了一下眉頭,「我最討厭被人議論。」

    「我、我不是故意的……學生是隨口說的……」

    「仗著自己年紀大欺負人或者仗著自己是小孩子就可以為所欲為,這兩種都很可惡。先生沒有教過你們如何做人麼?書都白念了?」

    「先、先生……」

    「道歉。」

    有兩個孩子哆嗦著轉回身,低著頭跟常遇說:「胡說的,胡說的……你當沒有聽到……」

    陳儼走到書桌前取了戒尺:「這世上所有的話要這麼容易收回就不會傷人了。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處處揪著人的痛處戳,還惡意中傷,誰教你們如此惡毒的?道歉。」

    其中一個孩子哭喪著臉道:「已、已經說了啊……」

    「真誠地,道歉。」陳儼儘量緩和著自己的語氣。

    那幾個孩子瞅瞅陳儼手裡的戒尺,又回頭看看常遇,語無倫次地說著道歉的話。常遇的臉色自始至終沒有變過。陳儼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末了將戒尺丟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都走罷。」

    孩子們連忙拎起各自書匣往外跑,到門口時還有好事者回頭往裡探。陳儼轉過身看看他們,語氣淡淡:「走好。」

    待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陳儼這才重新轉回身,低頭看看常遇,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他們有句話簡直錯到離譜,我必須糾正。眼睛旁邊的痣是最好看的,你看我就有,這是代表長得非常漂亮的意思,他們才是醜八怪,你要相信我。」

    常遇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一直在眼眶打轉的眼淚也終於滾落了下來。

    ☆、52、【五二】 ...

    小丫頭的眼淚拼命地往下掉,之前還能硬撐著,這會兒卻一點也忍不住了,大有狠狠哭一場的架勢。

    應付這樣的事,陳儼實在沒 有什麼經驗,一時間也只能任她抱著書匣站在那兒哭。等她哭累了,他這才從袖袋裡摸出一塊帕子來遞給她:「我活了二十五年,最大的收穫就是明白了絕對不要和 蠢貨置氣這個道理。他們只會用蠢到可憐的腦子把人急哭,然後他們就可以不費力氣地笑話比他們聰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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