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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52:12 作者: 趙熙之
他語聲很低,笑意裡帶著魅惑之意,常台笙抬眸看他一眼,言簡意賅,似乎早有準備:「替你出《群芳集》。」
「當真?」
常台笙低頭自袖袋裡取了契書,遞給了他。
孟平看著那契書笑了笑,習慣性地翻到最後——果真只是份空白契書,一個印信也無,說白了最後出不出還不是在她手裡控制著?
這壞丫頭。
他遂惡作劇般地忽然低頭湊到她脖頸邊,本欲親上去嚇一嚇她,結果對方已是動作利落地伸手擋住了。
常台笙往後退了一步:「不說廢話了,我還有事。」
誒,真是無聊呢。孟平好整以暇地站著:「說罷。」
「替我打聽一下程家西山瀾溪邊上那座外宅到底是什麼情況,以及目前到底有哪個傢伙在胡亂叫價?越詳細越好。」
「恩?」孟平輕挑了下眉,「你這是要買宅子?」
「是。」常台笙說話簡截了當,「但這事看著有些糊塗。你場上人多,打探也比我方便。」
孟平聳了下肩,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常台笙見狀打算走了,遂拉過一旁常遇的手。
孟平站在原地看著,女子一絲不苟束起來的黑髮上無任何綴飾,像個男子般套著寬鬆的袍子,可那側顏分明那樣好看,白皙潔淨的脖頸露了一截在外,看著真想上前咬一口。這寬鬆的袍子之下,也應當是曼妙身姿,卻都被擋住了。
她寡淨得像個庵里的姑子,可其實好誘人。
回去的路上,常遇靠常台笙坐在馬車裡,安安靜靜看著外邊的街景。馬車行得很慢,迎面而來的,是送完親回來的空轎和一些身上披紅的幫工們。鑼鼓聲皆歇,幫工們個個面露喜色卻也有疲意,逆著下午的陽光走過來。
殘破的入暮的紅,這喜氣也一樣。
常台笙忽覺得世界安靜極了。
常遇偏過頭問她:「姑姑,你不想成親嗎?」
☆、【零七】
常台笙沒有回她這個問題,只是淡笑了笑。這當口最好是什麼都不要說,常遇太早慧,也許會以為是自己拖累了姑姑。
事實上就算沒有常遇在身邊,她也未必會考慮這件事。二十幾年的人生這樣過來了,以後也能這麼過下去,實在沒必要想太多。何況她連自己能這麼康健地活到何時都不知道。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變成一個廢人,成為旁人的負累。
婚姻也好,孩子也罷,對她而言,似乎都是遙不可及的事。但念至此,她也會隱隱擔心起常遇來。小丫頭才六歲,等她成人還需要時間,只能祈願自己能健康地撐到那個時候。
常台笙先送常遇回了府,隨後獨自去了芥堂。雖已天黑,但堂間還是一派忙碌的景象,製版師傅專心致志地低頭刻版,大梨木桌上有成版有空版,師傅們各自忙著,絲毫不敢分心。這是一項耗費心血的勞動,要求精細又有耐心。
而這些書頁大小的木板子,亦是經過月余水浸,之後再刨光陰乾,搽上豆油方可待用,開刻時,亦要先刮平磨光,反貼寫樣,待其干透,以木賊草磨去寫紙,才能動刀。
每一個步驟,都凝聚著心血。
常台笙安靜地繞過堂間,逕自往芥堂的最後面走去,最終在一間大屋子前停了下來。那裡是芥堂存版的地方,祖輩以來所有的刻版,都好好地保存著。一輩又一輩人的畢生心血,就在這間有著舊木陳墨味的屋子裡屯放著。
她打開外面的三道鎖,孤身走了進去。每一本書都是上百塊版,其中所費工時,旁人難以想像。也正因為此,她挑書稿的眼光才越發刁鑽。如此辛苦的手工勞作,更應該配得上有價值的文稿。但芥堂只這樣走下去卻又是不行的,人手有限,時間有限,如今只做寥寥幾個類別的書,受眾群也有限,將來也許會越做越窄。
史書、曆書、醫書、類書、陰陽,甚至還可以做科考用書,以及許久未涉獵的話本冊。在這行待久了,觸覺也會敏銳起來,什麼東西賺錢什麼東西賠錢她是知道的,可有些書她不想直接印上芥堂牌記,遂還在想別的辦法。
她沒有點燈,月光如水般漫進來,陰惻惻的存版堂中竟也有股子浩蕩之氣。她閉眼站了會兒,管事輕叩門板的聲音將她拽回了現實。
「東家,陳府來人,請您過去一趟。」宋管事聲音低矮小心,似是怕驚到她一般。
常台笙揉揉太陽穴醒了醒神,隨口說知道了,便讓安排馬車。
陳儼自然不會這麼早就能拿出稿子來,恐是又有什麼旁的事情要談。她見過比他還煩的,故而也覺得沒什麼。只是似乎已經太晚,她昨日又幾乎沒怎麼睡,這會兒已經很累。
常台笙在馬車裡小憩了一會兒,下了車進到陳宅門房,便兀自往裡走。因不是頭回來,也不覺得這宅院陰森奇怪了。依舊只有一間屋子亮著燈,常台笙便一路走了過去,很是理所當然地推開了門。
她還未來得及脫鞋子進去,只往裡看了一眼,便又隨即伸手將門合上——
陳儼在洗澡。
但她此時感官似乎有些麻木,覺得沒什麼不好意思,畢竟除了個浴桶和腦袋,也沒看到什麼。夜風有些涼,她轉過身站在廊下抱肩維持身體的溫度。
約莫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她聽到身後的開門聲,轉過頭便見陳儼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且距離很近,她都能聞到那陣隱隱的剛洗完澡洗完頭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