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5 娘親（一更）

    看到那逐漸暗淡下來的命牌，所有人都是安靜了下來。

    九道神罰已經全部落下，但是慕凌寒的命息，似乎也已經徹底潰散！

    此時他已經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是…死了？

    眾人心頭閃過這個想法，神色各異。

    元睿禮緩緩收起了手中的黑尺。

    他臉上的憤怒之色，很快平靜了下來，蒼老的眼睛之中一片深邃。

    誰也看不透此時他在想什麼。

    場中氣氛陷入凝滯。

    片刻，神樂猛然抬起頭，身子微微顫抖。

    她竟是晚了一步…

    只是片刻時間！

    她本想著慕凌寒能扛過去的！

    可沒想到第九道神罰落下，他的命息直接消散了！

    「元睿禮！你竟當真能下此狠手！」

    神樂不可置信的看著元睿禮，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隨後隱匿於面紗之下。

    「他可是亦宣的兒子！」

    喊出這一句，她的聲音里，已然帶上了哭腔。

    聽到那個名字，元睿禮握著黑尺的手，微微一顫。

    實際上，他已經太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元族中，誰都知道元亦宣是一個禁忌，從來沒有人敢主動提起，尤其是在元睿禮的面前。

    當年他有多疼愛她，後來知道她的選擇之後，就有多憤怒難當。

    甚至最後萬里追殺，幾度將她逼入絕境。

    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自己盡心培養的人，最後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拋卻家族。

    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對此耿耿於懷。

    所以哪怕一直找不到任何線索，他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她。

    當後來，終於有了元亦宣的消息之後，一直負責此事的元成和，其實第一時間就跟他通稟了。

    再之後沒多久，元亦宣就被抓了回來，並且關押了起來。

    但是，時至今日，元睿禮並未去見過元亦宣。

    相反，他是先見了慕凌寒，甚至將他帶到了這裡。

    並且直接落下了九道神罰。

    元睿禮握緊了手中的黑尺，將心頭的那一絲恍惚揮散，聲音沉厲，一字一句道：

    「正因他是她的兒子，才為孽子！」

    如今這一切，也都是他應得的！

    「可是亦宣當年已經和元族決裂了！她不再是元族中人，你們又憑什麼用元族的族規來懲罰她的兒子！？」

    神樂說著，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慌。

    「對了…剛才他說什麼…他說讓你們把他娘親放出來…亦宣在你們手裡！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她人呢！？」

    神樂的情緒再次激動了起來。

    她真傻！

    之前她竟是一點都沒有覺察！還以為元族依然沒有找到人！

    誰知他們不但早已經將人找到，甚至連帶著她兒子也抓來了！

    若是她知道自己兒子經受如此折磨…若是她知道慕凌寒已經——

    神樂已經不敢去想。

    她心中後悔無比，只恨自己剛才沒有堅持！

    什麼族內族外，當年元亦宣就已經和元族沒有任何關係了！

    元睿禮面無表情。

    「這本就是屬於他們的審判。無論早晚，只要他們還在這世上，便不可能逃脫。」

    一直沒有任何表情和動作的慕清瀾，聞言，忽然眸光一閃。

    他們…

    他們！？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心臟越發瘋狂的跳動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蹦出！

    血液奔涌，連帶著整個人都似乎燥熱了起來！

    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涌動，即將破出！

    隨後，她便聽到元睿禮一字一句說道：

    「先前是這孽子。如今，該輪到她了。」

    慕清瀾終於按捺不住，抬眸看向了對面的元睿禮！

    只見他袖袍揮動，忽然甩出了什麼東西！

    那東西在半空之上，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

    慕清瀾目光一凝。

    ——那是一個銀色的鏤空雕花圓球！

    剛從元睿禮袖中飛出的時候，它不過只有龍眼大小。

    但是飛出之後，卻是迎風見長，迅速擴大！

    最後，它終於停在了慕凌寒身前的不遠處。

    眾人也終於看清了這個東西！

    這竟是一個牢籠！

    而那外面，竟是由無數星陣彼此交織疊加形成的！

    方才所見，以為是鏤空的雕刻，其實是無數銀色流光彼此交錯形成的模樣！

    但眾人震驚的，並不是這牢籠，而是那裡面，有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

    她身穿一襲青色裙裾，盤腿而坐，一頭青絲垂落而下，除了一枚銀簪，再無多餘的墜飾。

    因為那外面無數流光的阻隔，眾人無法看清她的容顏。

    即便如此，也依然可見那女子消瘦卻挺拔的身姿。

    但，就算是不看容顏，眾人也依然可以猜到這女子的身份！

    當年元族的天之驕子，神魔天聲名赫赫的天才。

    ——元亦宣！

    雖然她一直是元族的禁忌，但是因為當年的事情，實在是鬧得太大，所以神魔天之內，但凡有點資歷的，對這個名字都是如雷貫耳。

    年輕一輩或許對這個名字不太熟悉，但只要稍微打聽一番，就不難得知當年這是個怎樣強大的存在。

    當她出現的一瞬間，不僅僅是第一戰場之內的氛圍驟然凝固，就連外面正在觀看這裡情況的眾人，也全都震驚失聲！

    此時此刻，根本無人能說出話來！

    儘管之前在慕凌寒出現的時候，眾人已經大概確定，元亦宣就是在元族的手上。

    但是當真正看到她的時候，這種震撼還是來的太過驚人。

    在此之前，誰能想到，這一次的萬神盛會之上，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

    慕凌寒已經死在了元睿禮的九道神罰之下，如今，終於輪到元亦宣了嗎？

    …

    慕清瀾看著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一時間竟是覺得這裡恍惚是夢境。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在看到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那就是娘親！

    她仿佛還能嗅到娘親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氣。

    這一幕她曾經幻想過千百次。

    在她和哥哥看著九戈送來的信的時候。

    在她失去哥哥，元脈盡毀，被驅逐出中元秘境的時候。

    在她被連夜送出慕家，去往洛西城的時候。

    在她得知爹爹娘親在邊疆隕落的事情有貓膩的時候。

    在她費勁千辛萬苦，抵達九戈，看到落日涯那萬千白骨的時候。

    在她找到證據，回到帝都，揭開當年真相的時候。

    當她在西靈學院，收到哥哥的及笄禮的時候。

    當她抵達紅原，找到了爹爹的鎖魂珠的時候。

    當她見到藏雪海開啟，進入其中，看到娘親的畫像的時候。

    當她履行一年之約，拼死將爹爹救出的時候。

    …

    當初一別，她以為只要等上幾月，爹爹和娘親就會從九戈回來，與他們團聚。

    可沒想到，就此便是四散零落，幾乎生死相隔！

    直到現在，她才得以重新親眼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慕清瀾以為到了這一天，她一定會奮不顧身的衝過去，撲到娘親的懷裡。

    她想要抱一抱娘親香軟的身體。

    她想要嗅一嗅娘親身上的味道。

    她想要看一看她，像小時候無數次曾經做過的那樣，親一親她的臉。

    她想…喊一聲娘親。

    可是到了這一刻，慕清瀾才發現，自己竟是出乎意料的冷靜。

    原先劇烈跳動的心臟，此時竟也逐漸平息了下來。

    她整個人都似乎安定了許多，那些紛亂的情緒，全都在看到娘親的一瞬間，悄無聲息的消散。

    那是旁人永遠無法替代的，只有娘親會給予的安心。

    元亦宣緩緩睜開了眼睛。

    元睿禮看著她，目光複雜。

    但是，不等他開口，元亦宣竟是先站起身，看向了身後。

    慕凌寒就在她身後不遠處。

    她的動作很輕緩，但是眾人的心卻不由自主的跟著緊張了起來。

    慕凌寒…已經是死了吧？

    那可是她的親生兒子！

    此時她看到這情形，到底會是什麼反應？

    看到娘親動作，慕清瀾下意識微微抬眸。

    儘管隔著那無數的流光，無法完全看清娘親的臉容。

    但是，對慕清瀾而言，已經足夠。

    娘親的容貌刻在她的心底，無論如何都無比清晰。

    那道目光，是無可言說的溫柔，帶著深深的眷戀和思念，以及…疼惜。

    元亦宣終於開了口。

    或許是因為長時間沒有說過話，她說話的語速很慢，而且嗓音有些沙啞。

    可她的語氣，如此堅定，她的聲音，如此清晰。

    「族長。」

    她喊了元睿禮一聲。

    元睿禮心中一震。

    自從當年決裂之後，元亦宣再也沒有喊過他。

    聽元成和說，她被帶回來以後，這幾年，也從未開口說話。

    沒想到再聽到她開口，竟是此時。

    「當年你將我趕盡殺絕，我認。可如今，你傷我孩兒，這件事，我絕不會再讓步。」

    她的語調很平靜，仿佛在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但是，就因為太平靜了，反而讓人心中忐忑。

    元睿禮深吸口氣，冷聲道：

    「這本便是你犯下的錯，結下的果，怨不得別人！若是你當年迷途知返，又怎麼會有今日！？」

    無人能看清元亦宣的神情，卻能清晰的聽到她的話語。

    「那並不是錯。何況，當年之選擇，我從未後悔。只是——」

    她頓了頓，有些沙啞的聲音，似是微微顫抖。

    她的眼神，落在兄妹二人身上。

    「是娘親不好。」

    慕清瀾忽然鼻子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