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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46:57 作者: 趙熙之
良久,他遞過去一頂斗笠,劉義真卻沒有接。
雪,愈發大了。
長孫旃悵然道:「阿謹,不知你知不知道西平有一隻耳朵是聾的。」
劉義真不做聲,眉頭微微緊了緊。
「那年堂兄過世,西平瘋了一般說要給他殉葬,先皇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他停了停,復笑道,「後來不知怎地,竟似是將堂兄忘了一般,乖乖地在宮裡待著,也不出門。再後來……」
他倏地停了下來,也不繼續說話,嘆道:「罷了,瞧我又提這種事。對了,你何時去找紅枝?」
「儘快。」劉義真似是有些不耐煩。
「那倒也是,真不知她會一個人去到什麼地方。」長孫旃嘆口氣,「那天我將她送到太學門口便走了,我看到她進去了……後來我想了想,那天,西平是在你那兒過的夜。」
劉義真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長孫旃瞥了一眼那隻手,可真是瘦啊,指骨似是要戳破皮膚一般,一個個那樣分明。
【四四】始光四年,大雪終
除夕這晚,除了劉義真和長孫旃還在外漂泊,紅枝亦無處可歸。她一個人點了個燈台,坐在封閉走廊里,無所事事地翻著一本書。那位叫算珠的作者,寫了傳說中的《有個飯館面朝南》,據說是幾年前的文,但一直沒有結局,紅枝翻著翻著,有點想哭。
據說算珠棄了這個文,再也不寫了。就連一直在催稿的茉莉,也快要放棄了。
紅枝合上書,她想,可見這世上不是每個故事都有結局。又或許,這就是結局了,只是停在了不該停的地方。
報社裡放假,一個人都沒有。她餓著肚子,獨自守著一盞微弱的燈,等著新年的到來。
她蜷膝坐在地上良久,後來都困得幾近睡過去,又昏昏沉沉地醒來,聽著屋外的北風呼嘯而過。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她看到茉莉穿梭在辦公室里的身影,以為自己幻覺了,便伸手揉了揉眼睛。茉莉探出身,笑著看了她一眼:「新年好。」
「哈?」紅枝有些木然地回應了一聲,試圖站起來,渾身卻又麻又酸,便咧嘴吸了口氣。
「昨天就在這兒睡的?」茉莉似是過來拿東西的,她走到紅枝面前,伸手拉她起來,又道:「我差點都忘了這報社裡晚上還有人住。」
她停了停,似是想了會兒,道:「你總住這兒也不是個事兒,我家房子反正也空著,不如你搬過去吧。」
面對茉莉突如其來的良心發現,紅枝有片刻遲疑。茉莉笑道:「別不好意思啦,我收房租的,從工資里扣。」說罷推推她:「去洗把臉,收拾完包袱同我一起走罷,剛好趕回去吃午飯。」
紅枝有些無知覺地往休息室走了。茉莉看看她的背影,想著有些事還是不要同她說的好。
到了茉莉家,紅枝第一個反應是:茉莉到底是哪裡人?為何連家裡各種擺設裝飾也弄得這般另類?
她有些好奇地看來看去,茉莉笑笑,道:「這間房就留給你了,地上的藺草疊蓆不要亂挪動,髒了讓人來換。」說罷從旁邊的壁櫃裡拖了一床鋪蓋出來:「要是嫌冷,自己加被子,裡頭有。」
紅枝點點頭。
「你自己先整理整理,過會兒到主廳來吃午飯。」她從疊蓆上站起來,拍了拍前襟上的褶子,又道:「對了,你沒什麼不能吃的東西吧?比如蔥啊或者生薑什麼的?土豆吃不吃?算了……」
紅枝搖搖頭:「我不挑食。」
「很好。」茉莉繼續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撫平之後甚為滿意地出了門。
紅枝看了一眼這新環境,似是沒什麼不好。她將包袱放下來,把物件都倒出來,拿了那隻小泥人,悶悶道:「如今是個什麼情況呢?我又不能回去。回去了說不定會被捉起來……」
她想想,又把那小泥人擱在桌子上,環視了整個屋子。很空,一點人煙味道都沒有。
她逕自在這藺草疊蓆上躺下來,想著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啊,怎能頹喪著讓它過去呢?可手頭又沒什麼事好做,紅枝頗有些悵然。躺著發了會兒呆,她站起來,推開門出去了。
外面有積雪,天空依舊陰沉著,應當還有大雪要下。她似乎已經適應了這北方的冬天,記憶中的南方冬天竟變得暗昧不清起來。建康也下過大雪的,就那麼一次,積雪沒過膝蓋,壓塌了許多梅花樹。
那一年冬天,劉義真差點死了。以前紅枝並不知,把人埋在雪地里,也會死的。
若是那時候真真就死了,怕也沒後來什麼事了。不過,她大概也不會在了。謀殺皇子說不定會被判個什麼極刑……
紅枝忽地搖搖頭,太扯了,自己怎麼會突然想到那麼久遠的事。
走到主廳時,茉莉端著一隻杯子來來回回地走,看著廚子上菜,一聲不吭。
紅枝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式,甚是豐富,畢竟是有錢人過年,的確不同。
「坐吧。」茉莉隨意得很,坐下來拿了筷子就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裡,又對紅枝道:「你嘗嘗,這道菜叫酸菜魚,很好吃的,在我家才吃得到。」
紅枝看著那菜的賣相似是不大好,但自己左右又吃不出味道來,就遂主人的願罷了。
茉莉見她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裡,得意道:「味道怎麼樣?是不是又酸又辣,非常美妙?」本想著紅枝會給出一個「恩,太好吃了」這樣的回應來滿足一下自己的優越感,哪料紅枝卻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