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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6:11:25 作者: 擎天姑娘
「陸大人五更的時候回自己院裡換了身衣裳,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出府了。」
她沉吟:「昨夜一宿未上榻,想必今日精神差些,晚上讓小廚房燉一盅當歸紅棗烏雞湯。」
拂冬稱是,熟練地服侍她穿衣、潔牙、擦面。
吃罷了朝食,沈婉柔正覺枯坐無趣,想去後院走走消食時,院裡的丫鬟進來傳話,說是前院的小廝有信件要呈給她。
沈婉柔有些納悶,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姑娘家,無牽無掛的,誰會給她寄信。
直到看見信紙上「予婉柔」三個秀氣的簪花小楷時,握著信紙的手僵了僵,她明了,這是姨母寄來的信。
信中說,當初她父親的案子牽連甚廣,鐵證如山,父親已經是陷進泥潭出不來了,而馮家世代清譽,實在是趟不得這趟渾水,並非對沈家見死不救。姨母還說,自己只是一介婦人,只管得後院一方天地,能力實在有限,但心中始終掛念著她。信的最後,姨母邀她去馮府見上一面,說些體己話。
其實姨母對她的情,她是相信的,這些年來,年年邀她來京城常住的心意不是假的。只是父親的事情一出,姨夫便亟不可待地撇清兩家人的干係,甚至站了主張重懲一派,一副大義滅親、芒寒色正之態。
這些她都能理解,利己是人的本能。
只是她如今身份尷尬,甚至她的身世和存在,都是一個行走的污點,她不願給他人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和困擾。
她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燙手山芋,在他人不願看見她的時候,會自覺地好好藏起來。
頻繁地和姨母來往,只會惹來姨夫的不快,反倒叫姨母難辦了。所以,她這才沒有主動去見那平素親近之人。
不是不想見,而是,最好不相見。
「你姨母寫信過來了?」晚間進膳時,陸銘問起。
「嗯。」沈婉柔點點頭,「姨母想讓我去馮府陪陪她。」
他停下動作,看著她:「你想去嗎?若是不願,推掉便是。」
沈婉柔用筷子在碗裡戳了戳,小聲道:「我心裡是想見姨母的。」
「那便安心去吧,有我在,誰也不敢給你難堪。」
她笑著說好。
進完餐,在他的監督下喝了藥,沈婉柔洗漱完回來,便被陸銘趕上床睡覺。
「兄長,哪有人天天這麼早睡呀,我現在還不困呢。」她皺著眉頭小聲抗議著。
帶著溫度的手掌輕觸她額頭,停留片刻後自然收回:「還有些發熱,早點休息利於你養病。」
「可是……」沈婉柔話未說完,他便轉身走向桌旁,一副不再搭理她的架勢。
她有些幽怨,在床上負氣似的翻來覆去,弄出好大動靜。
見榻上女子似是毫無停歇之意,陸銘有些拿她無法,嘆息著揉了揉眉心,他終於出聲:「怎就睡不著了。」
「睡多了嘛……」一道嬌嫩的嗓音立即便接上了話頭,「每日歇下得早,卻起身得晚,哪有那麼多瞌睡呀。」
他笑著搖頭:「看來是日子過太舒服了,須得磋磨磋磨。」
「哎,不是!兄長,念念不是這個意思,念念就想讓兄長陪著說說話。」字裡行間流露出幾分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撒嬌意味,「我整日裡一個人在府中,也沒旁人陪著解解悶。」
聞言,陸銘默了默,停下手中公務:「是我疏忽了,整日待在府中終歸是煩悶的。你想說些什麼,我聽著。」
她來了精神:「兄長,東廠可是京城裡頂頂威風的存在,當東廠的廠督大人,是不是人人見你,都得禮讓三分?」
他輕笑:「你想得倒美。東廠的主子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今天子。東廠雖有直奏君主的特權,也可掌控錦衣衛,偵緝大到朝廷會審,小到百姓生活的各項事宜,但這一切權利,都源自當權者的信任。聖上信一天,東廠便屹立不倒一日,若聖上起了疑,東廠便頹然傾覆。」
她有些愕然,似並未料到他回答得這樣耐心認真,試探著開口,問出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
「兄長,這些年你是怎樣過的,你,還好嗎?」
他輕輕垂眸,輕輕地勾起唇角:「一開始總要吃些苦頭,可是熬著熬著,也就熬過來了。現如今已習慣這樣的日子,所以,也並未覺得難捱。」
「陸哥哥,其實我今晚是想和你說……」她在床上坐著,隔著紗帳,他看不見那張有些漲紅的臉,只聽見她有些忸怩的聲音小聲道,「雖我和兄長五年未見,再見時難免生疏,可念念心中知曉,兄長是真心對念念好的人。我如今已無至親,兄長便是念念心中最最親近之人。兄長以前孑然一身,念念也是,可如今不一樣了,念念會好好陪著兄長,我們兩個在一起,便不孤獨了。」
她最後一個音落下時,桌前燭火恰好「噼啪」響了一聲,這一聲,就好像響在了他心上。
有什麼東西細細小小,卻勢如破竹,措不及防鑽進他厚厚堆砌起的本以為無堅不摧的心防。
心中最柔軟之處,就那樣,麻麻痒痒的,被撓了一下。
他凝視著床帳里側的嬌小身影,過了很久,久到沈婉柔都開始不自在時,他終於出聲,嗓音有些澀:「好。」
隅中,大雪紛飛。
沈婉柔套著件織錦鑲毛披風,在熙春的攙扶下登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