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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5:22:29 作者: 竹西
    池子雖然不深,卻也是能淹死人的。更何況,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可兒微笑著仰起頭,將亂成一團的頭髮浸在水中,胡亂地理了理。想到等春喜拿著衣服回來後,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梳順這頭亂髮,不由又笑了——她幾乎已經聽到了春喜的抱怨聲。

    她愉快地轉身,將肘部伏在池邊,下巴擱在肘彎上,拿起另一塊糕點懶洋洋地咬著,一邊心不在焉地反踢著腿,體驗著讓水的浮力托住身體的奇妙感覺。

    望著屋內瀰漫的水霧,她的思緒也自由地散漫開去。

    可兒這一生,總是時刻關注著他人的需求。她已經不記得在什麼時候需要過別人的保護,也不記得是否有過被人疼惜的經驗。她早就習慣了人們總是依附於她,總是當她是萬能的樣子。而且,有時候甚至連她自己都相信她是萬能的,是不需要別人的擁抱與關懷的……直到凌雄健緊緊地抱住她。

    當凌雄健將她緊緊地擁在懷中的那一刻,可兒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原來她也是需要一個人來疼惜和保護的。而……讓她感覺甜蜜的是,那個人竟是凌雄健,那個才跟她吵了架,並且總是把她的好心當成驢肝肺的頑固傢伙。

    可兒學著春喜的樣子撅起嘴,卻忍不住還是笑了。

    看著凌雄健那麼緊張她的樣子,昨夜在他那裡所受的氣突然間全都化為了烏有。她發現,此刻的她心情極其的愉快。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愉快。

    她總是說,一個人的行為遠遠要比他的語言所能表達的更多。而昨夜凌雄健的言語攻擊讓她一時忘記了這一點,全心沉浸到自哀自憐的情緒當中。如今,當他的擁抱抹平了內心的傷痛後,可兒便又重新想起這句話來。

    冷靜下來之後,從他那自相矛盾的行為與言語中,她得出了另一個結論:其實,凌雄健的惱火大部分並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他自己。

    從十五歲時起,凌雄健便開始了他的將領生涯。在他的身後,總是有著太多的人依靠他的智慧和才能來保全性命。這樣的使命迫使年輕的他不能容忍自身存在任何一點小小的瑕疵——天知道哪一天這點小瑕疵就會給他以及身邊的人帶來滅頂之災。於是,下意識地,他便逼迫自己成為一個「強者」,成為一個毫無瑕疵的「完人」。

    然而一個身受重傷,以致於都不能重返戰場的將領又怎麼能自稱是一個「強者」呢?

    可兒看著捏在指尖的糕點皺起眉頭。她意識到,凌雄健惱火的正是這一點,他無法接受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完人」的事實。

    承認自己是有缺點的凡人,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很容易,而對於他,這個一直高高在上的人來說,可能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了。

    高高在上。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這也正是凌雄健對待她的方式。他待她有如對待一隻受寵的寵物,高興時一切都可以由著她,不高興時就毫不留情地將她推得遠遠的——這也正解釋了為什麼凌雄健要求她克盡妻子的職守,同時卻又劃下界線,不允許她超越雷池半步的原因。他似乎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所有的主動權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可兒猛然意識到,她與凌雄健之間是多麼的相似。他們都是那種喜歡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

    想起他對她的種種要求,可兒不由撇撇嘴。她以為他會比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們強些,原來,他也是一樣的混帳。他要求著她全然的服從和付出,同時自己卻吝嗇得不肯給予……

    不,這不是事實——凌雄健將她從桌下拉出來時那緊張擔憂的神情划過可兒的腦際——如果他真是如此無情的人,又怎麼會有那樣的表情?

    那樣的表情讓可兒的心中如同倒了一壇香甜的米酒一樣,一直有些醺醺然、暈暈然。

    她微笑著將最後一口糕點扔進嘴中。

    顯然,凌雄健是在等著她全然的降伏。而她讓他占了太久的優勢,久到他都已經開始有些小看她了。

    她拿過布巾擦擦手,學著凌雄健的樣子,挑起一邊眉毛。如果他想要她拆掉所有的藩籬,那麼,她必將會在他之前先拆掉他的。

    和凌雄健一樣,可兒也喜歡占據優勢。跟他不一樣的是,凌雄健習慣了明槍明箭式的正面戰鬥,而可兒卻一直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更加擅長暗巷作戰。

    且讓他去明修棧道,她盡可以暗渡陳倉。並沒有讀過多少書的可兒快樂地套用著從小叔子——前任小叔子——那裡學來的成語。至於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她沉下水面,再次驚奇地看著水中不一樣的世界。直到一口氣用盡,才浮出水面。

    正當她將披拂到臉上的長髮撥開時,石屋的門發出「呀」的一聲輕響。

    「春喜嗎?」可兒抬起頭來,隨口問道。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不願意承認的情感

    石屋的門「呀」的一聲被人推開。一陣冷風從門縫中吹進石屋,將水霧吹開一道豁口。在那道豁口中,凌雄健結實的身影清晰可辨。

    可兒忙往水下一蹲。只一會兒,便又冒出水面來。她抓住池邊,因那瞬間的驚慌而沖自己不滿地皺起眉頭。

    凌雄健將頭探進石屋,不由一愣。

    只見石屋中幾乎空無一物,除了門左邊的一排木架和右側的一張軟榻外,整個空間都被一個陷入地下的漢白玉石水池所占據著。一陣陣帶著輕不可辨氣味的水蒸氣從那池中散發出來,沾濕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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