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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5:19:24 作者: 竹西
馬車停在雷家新宅門口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一路長途跋涉,加上好友重逢時的一番激動,已經習慣了隨著太陽作息的雷寅雙,還在馬車上時,就已經是兩眼餳澀了。下了馬車,她迷迷糊糊抬眼,就只見滿眼都是燈籠在晃動。她爹隱約在那裡跟誰說著「時候不早了,別犯了宵禁」,似乎是在趕著誰回家;又有誰嘲了她一聲「瞌睡蟲」;便有人上來扶著她的胳膊,將她送進了一個什麼甚是安靜的地方。
她搖搖晃晃地坐在什麼東西上面,任由人給她解著衣裳,散著頭髮。直到一塊熱帕子擦在她的臉上時,她才略退了一些睡意,掙扎著道:「小兔別鬧,我困死了,讓我先睡會兒。」說完,推開那隻手,也不管後面是不是床,就這麼倒了下去。
第二天醒來時,雷寅雙看著頭頂那一水碧青的輕紗帳頂眨了半天的眼才反應過來,這會兒她既不是在北上進京的船上,也不是在沿途的驛館裡,更不是在鴨腳巷她那間東廂的臥室里——她家可沒這麼好的幔帳。
一種異樣的感覺,令她躺在那裡沒動,只轉著眼珠小心瞅瞅四周。
果然,隔著帳幔,她看到有個人影坐在離床不遠處的一隻繡墩上,正頭靠著一張高几在打著盹。
雷寅雙的眉不由微微一挑,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一低頭,只見床前擺著一雙鞋。雖是她的尺寸,卻並不是她那雙穿舊了的布鞋,而是一雙桃紅錦鍛面,繡著松綠纏枝花樣的新鞋。
雷寅雙歪頭欣賞了一會兒那鞋,便將腳套了進去,然後抬頭打量著那個仍靠著高几打著盹的丫頭。
她猜,這十有八-九就是昨兒小兔跟她說起過的,替她預備的丫鬟了。
這丫鬟看著比她要年長几歲,大約在十五六歲左右,生著一張粉白的鵝蛋臉,鼻子略有點長,鼻間幾點俏皮的雀斑。
雷寅雙湊過去看著那女孩時,許是些微的氣息擾動,驚得那女孩忽地一抖,就這麼驀地睜開了眼。
於是,雷寅雙和那女孩雙雙都被對方嚇了一跳。
「哎呦!」雷寅雙撫著胸口後退一步。
那女孩雖然也吃了一嚇,卻是生生吞下了一聲驚呼,連忙從那張繡墩上站起身,垂手立在雷寅雙的面前,不安地說了聲:「奴婢該死,竟睡著了。」
——卻是不討饒,不多話,連一個多餘的聲響都沒有。
可見這是個訓練有素的。
不知為什麼,出身小門小戶,應該從沒見過大家規矩的雷寅雙,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這女孩的規矩之處。
她衝著自己疑惑地一眨眼,卻是沒去細究根源,只繼續好奇地打量著那個女孩,嘴裡笑道:「你一夜沒睡,就在這裡陪著我了?」
女孩規規矩矩地垂著眼,道:「馮嬤嬤怕姑娘半夜有什麼需要,便命奴婢在這裡守著姑娘。」說著,到底沒忍住,飛快地從睫毛下方看了雷寅雙一眼,問著她:「姑娘可是這就要起了?」又道:「這會兒應該還沒到卯正時分。」
仿佛印證著女孩的說法一般,外面忽然響起「噹噹」的報時聲,唬得全無防備的雷寅雙驀地一眨眼。
注意到她的眨眼,那女孩趕緊道:「這是……」
「西洋自鳴鐘嗎?」雷寅雙驚奇道。
丫鬟一愣,忍不住再一次違了規矩,從眉下飛快看了雷寅雙一眼。這自鳴鐘是近幾年才出現在大興的,原是西洋番國的貢品,便是富貴人家都極少得見,偏自家姑娘明明出身小地方,應該不認得此物的,竟就這麼一口就報出了這東西的名字……
那丫鬟打著愣神時,雷寅雙已經轉身跑到了臥室門口。她才剛想要伸手去撩那臥室門上掛著的錦簾,帘子竟像無風自開般,忽地被人挑開了。
卻原來,她的臥室門外正一左一右靜立著兩個小丫鬟。聽見她過來的聲音,一個小丫鬟立時無聲無息地替她打起了帘子,另一個則仍斂手屏息立在門邊上一動不動。
這些年,雷寅雙一直不曾放下武功,便是還沒到她爹那種於寂靜中能分辨出有幾人在呼吸的程度,卻也是要比一般人耳聰目明得許多。但她剛剛在臥室里時,卻是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外面有人——就是說,要不,這兩個看著年紀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是高手;要不,就是她們一直不曾發出一點兒動靜,所以她才沒有察覺到她們的存在。
便是挑著那門帘的小丫鬟,也和那沒有挑著門帘的小丫鬟一樣,規矩地低垂著眼,視線只凝在自己的鞋尖前,輕易絕不肯往旁邊挪上一寸。若不是這會兒站得近,叫雷寅雙聽到這二人略有些緊張的呼吸聲,她差點就要以為這二人是兩尊畫在門邊上的假人兒了。
雷寅雙看看這兩個小丫鬟,然後回頭看向身後的那個大丫鬟。
那個大丫鬟仍是低垂著脖頸站在原處,雖看似不動如山,卻早已經根據雷寅雙站立的位置,悄悄挪動著腳尖,讓自己的頭頂心始終正對著雷寅雙所在的方向。
看著三個丫鬟那統一梳成「丫」字型的發頂心,雷寅雙又默默眨了一下眼。她原不該有這樣的認知的,可奇怪的是,她就是知道,這幾個女孩,十有八-九是宮裡出來的……至少,也是受過宮規調-教的,所以才有著如此高規格的行事規矩。
大丫鬟再次從睫毛下飛快地看了雷寅雙一眼,便回身從衣架上抱了襲斗篷過來,小聲道:「早起涼,姑娘可別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