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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又五日後,夏冰與其徒黨受刑於東市。
溫玖穿著一身素服,在茫茫的人群中,望著那鍘刀落下。她想自己雖然自以為是喜歡他的,卻到底也從來沒有懂過他。她從來都不知道,他有過怎樣的掙扎與不舍,他在這世上最留戀什麼東西,他和什麼樣的人曾經有過什麼樣的故事……
她轉過身,拿頭巾掩著臉,匆匆地離去,腳步越來越快,直到將整個洛陽城、與她的整個過去,全都拋在了身後。
***
新帝最信任的,是他的一批從龍將臣,如前任并州刺史、現任大司馬的皇甫遼,和前任鎮北大將軍、現任禁軍統領的秦賜。
銅駝大街第一區,有禁軍統領秦賜的官邸。官邸的陳設十分樸素,甚至簡陋,就好像將軍是個沒有任何欲求的人一般,就好像只要站在那廳堂上,看著堂上那一幅畫,就能夠看穿這整座大宅、甚至將軍的一生了。
但是這樣的將軍,卻有一個女兒。
一個晶瑩剔透的小女孩,生了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頭髮是微微捲曲的,柔軟地貼在玉雪一般的臉頰上。將軍對這個女兒說是溺愛也不為過,他為她置辦了一整屋的小玩意兒,在剛滿兩歲時就為她請來了最好的教書先生,還時常會帶她去後院裡,那個其他人都不允許涉足的房間。
在那個房間裡,躺著一個總不肯醒來的女人。
***
「嘎」地一聲,門推開了,一線清光漏進來,男人一身英挺的甲衣,腰間一柄鑌鐵的長劍,懷裡卻偏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那女孩抓著他的頭髮,咿咿呀呀地叫著含糊不清的詞句,倒是令這房間中的窒悶空氣鬆動了不少。他一邊輕輕拍著女兒的背,一邊坐在了床邊的莞席上,看著床上的女人,笑了笑,「我回來了,小娘子。」
他伸出手去給女人掖了掖被角,小女孩有樣學樣,也掙脫他的懷抱,爬到床上去揉那被角,他見了,眉眼便溫和地彎起。「前些日子,阿援來找過我一次。」他溫聲道,「她要成親了,在洛陽城外的鄉下。我已派人給她送了禮,不過我想,她最希望的,還是能見你一面……」
已過兩年了吧。
金墉城上的縱身一躍,使秦束這個人從歷史上徹底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還在他的房中,日日夜夜地沉睡著。
兩年來,他帶著她遍求名醫,名醫們卻都束手無策,明知道她還活著,但卻不知道如何喚醒她。因為摔落在沙土之中,身體奇蹟般地沒有損傷,但也許頭顱、抑或臟腑,總是受到了波及,便成了如今的這副模樣。
她總還是很美的。他看著她,有時會想起自己曾為她而心動神搖的日日夜夜,想起顯陽宮中那溫暖又絕望的陪伴。她曾經是他的光,那麼以後,便讓他來做她的光吧。
外邊天色晴好,房內卻有些黑暗,他抬起頭看了看,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扇。俄而微風拂入,吹動他那雙灰色眼眸中的泠泠煙波。
「阿母!阿母!」兩歲的女兒在床上叫著,令秦賜聽得笑了起來。那還是他教她說的呢----比「阿父」學得更早,當那位老婦人抱著女嬰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便告訴了她----
這,就是你的阿母。
孩子的眼睛裡,好像能裝下一整個世界的幻夢。有了這個孩子,秦賜就覺得即使小娘子不醒來,日子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熬----
這是不是小娘子您,特意賜我的溫柔呢?
「阿父,阿母!」孩子的口中還在說著無意義的話。秦賜笑了:「不要吵你阿母。」說著,他便往回走去,卻又突然止住了腳步。
床上輕紗撩動,宛如一重又一重的夢境。但偏在那夢境之中,卻有一個活潑好動的孩子,正拼命地拍打著床褥子,激動萬分地好像要與他分享什麼秘密。在她的手邊,靜靜躺著的女人,此刻正睜開了那雙寧靜的眼睛。
像是從混沌的深海中浮了上岸,眼中猶染著迷茫的濕潤。她尚且動彈不得,已聽見女兒在枕邊聒噪:「阿母,阿母,阿母!」
她微微移動目光,便看見秦賜正呆呆地站在地心,不由得笑了,「怎麼了?我昏迷了多久?」
兩年……秦賜想回答,卻答不出,只是試探似地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秦束只覺渾身乏力,又朝他笑道:「我有些餓了。」
「小娘子。」他低聲,「小娘子!」
對她來說或許只如夢一場,對他來說,卻是兩年,七百個日日夜夜的不甘的守候。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床邊,女兒好奇地看著他,突然叫道:「阿父,我也餓!」
秦束撲哧一聲笑了,「原來是你啊,小東西。」
女兒學著她的話:「小東西!」
秦賜伸出手臂,沉默地抱住了妻女二人,秦束的笑容亦漸漸地消隱,柔聲道:「對不起,辛苦你了,賜。」
秦賜搖搖頭,像個小孩一樣將臉埋在她的心窩。
秦束的聲音像晴空下的云:「可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試一次啊……試一次,往前走一步,看你會不會真的在前方接我。」
她低下頭,道:「吶,從今以後,我想去哪裡,你都會帶我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