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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也許是春天到了,遊廊上的盎然綠意之中,小娘子的眼角眉梢跳躍著溫柔的清光。阿援也為小娘子而高興,卻又想到了別的事情:「可是這樣一來,將軍又要出征去了?……他明明好不容易才回京來的。」

    秦束的神色微微一動,笑容亦斂了些許。「若不是他,也是河間王,我們的主力總不能都留在洛陽。」她的聲音低了低,「自從他回洛陽後,我總是感覺……感覺他變了。不,也可能他從沒有變,是我終於接近了他一些,卻更加看不懂他了。」

    阿援沒能明白,卻隱約有些憂慮地望著秦束。

    秦束望向紅牆四合的庭園,華枝春滿,葳蕤動人,可是秦賜卻同她說,這個地方有什麼好,值得您將自己一輩子困在這裡?

    「我一直在宮裡,可是他……他是自由的。他想去何處,我都願意讓他去。」

    ***

    楊芸既死,河間王、秦賜擁兵在朝,秦家終於能鬆了一口氣,秦止澤也再次施施然地上顯陽宮來拜訪親女兒了。

    「這是今年江南新貢的明前茶。」秦束在暖閣中接待父親,一邊示意阿援上茶,一邊柔和地笑道,「父侯若是喜歡,就提一些家去,給阿母阿兄也嘗嘗。」

    秦止澤品了品,茶是好茶,清純幽逸,他正想表揚幾句,抬頭卻見秦束身後的秦賜正冷漠地俯視著他,顯然是充滿了敵意,心頭便咯噔一下。

    秦止澤放下茶盞,對秦賜笑道:「將軍如今是朝之股肱了,怎麼還站著說話呢?」又對秦束道,「阿束你看你,也不讓秦將軍坐下。」

    秦賜沒有回答,也沒有動。秦束回頭看他一眼,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又遞給他一杯茶。他這才接過了,默默地坐在了旁席上。

    秦止澤看著他們這一連串默契自然、旁若無人的動作,想起自楊芸死後,京城中便甚囂塵上的傳言,偏偏他如今依賴著眼前兩人,總不能當面指責他們私行不修。他想了想,道:「為父此來,是有件好消息要告訴你。你大兄前些日子不是被夏冰移了官?如今為父將他調回來了,在尚書省吏曹。」

    「好啊。」秦束淡笑著,也不知是真心覺得好還是僅僅附和,「吏曹有人,什麼事都好辦。」

    「你大兄啊,是個老實人。」秦止澤嘆口氣,又傾身道,「我最近總在朝中給他物色著續弦,原本沒什麼希望了,結果孟司空家的人忽然找上門來----眼下已經在同你阿母談了。道是司空有個最疼的孫女兒……」

    「孫女兒?」秦束挑挑眉,「本宮記得,孟司空的獨子才三十五六吧?」

    「是,就是那個叫孟齡的侍中,他的大女兒,今年將及笄了。」秦止澤拍拍腿,笑道,「河東孟氏畢竟是詩書高門,養出來的女兒也是溫秀可喜,何況她母親姓郭,也算是你亡嫂的遠親,尚甄會喜歡她的。」

    秦束笑笑。「成禮之日定下來再同我說,我要賀阿兄的。」

    「好說,好說!」秦止澤笑得見眉不見眼,又似乎很深沉似地道,「其實為父也沒有什麼別的指望,只要兒女們都好好的,將我們秦家一直傳續下去……」

    ***

    秦止澤原是為了道歉而來,但卻聊得十分開心,他再次確認了秦束確實是他最喜歡的孩子。

    就算他根本看不明白她在想什麼,但只要她還與自己維持著表面上的友好,且又始終能在宮中主政,他就不用擔心自己和秦家的地位。

    如今已不再是秦束依賴秦家的日子,而是秦家依賴於秦束了。

    這樣,就算是看著送自己出宮門的這個胡兒,秦止澤也覺得順眼了許多。兩人一路無話,秦止澤沉悶之餘,想同秦賜套些近乎,便問:「之前阿束被楊芸困在宮內,尚衡曾經上書為她擔罪,你可知曉?」

    秦賜道:「聽過。」

    秦止澤嘆道:「阿束她啊,從小便是與她二兄關係最好,兄妹倆心連心……當時事出凶急,我五內如焚,正想抗表上奏、逼楊芸放出阿束,尚衡卻自己先去了。我們都是關心阿束的,她一個人在宮中寂寞,為父也始終不忍於心……」

    「是嗎?」秦賜冷淡地反問,「五內如焚、抗表上奏?表在何處?」

    秦止澤一怔,站住了。

    春日的夕陽溫暾,但到底透出些夏天的悶熱的影,將每個人的影子照成地上融化的一團。宮人來來往往,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短暫的對峙,一瞬之間,秦止澤看見秦賜寸步不讓的眼神,淬著許多年前在戰場上曾見過的金鐵之色,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秦止澤失笑道:「將軍,您也是姓秦的人,總該相信老夫吧?」

    秦賜將手按在佩劍上,一字字地道:「我姓秦,是秦皇后的秦。」

    秦止澤的笑容微微地靜了。「阿束可是我的親生女兒。」

    秦賜道:「那便希望您能記住這一點。」他欠了欠身,「也希望夫人能記住這一點。」

    說完,他逕自轉身往回走。秦止澤看著那個方向,便知他仍是要回顯陽宮去。

    秦止澤站了很久,直到感覺黃昏的風吹涼了他的背脊,才突然甩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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