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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王全頷首,復命人端上來一隻小金盤。
盤上是一杯碧瑩瑩的酒,微微地晃動著瀲灩的色彩。
看到那酒,溫太后的怒斥聲斷了,繼之以哀哀的哭泣和徒勞的掙扎。秦束再也不想看她,轉身便出了這大殿。
***
殿外濕潤的寒風撲上她的臉時,秦束才意識到,這後半夜竟然下雪了。
不過是薄薄的雪,往白玉的台階上,往乾枯的草叢間,往幽深的池水裡,往而不返地旋落。殿外的兵士已控制住,弘訓宮衛尉向她稟報,她點點頭,對方便退下了。
她是帶著殺人的覺悟來的,但最終卻兵不血刃,就連溫曉容臨死的樣子,她也沒有看見。好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氣,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這些是為了什麼----阿搖已不會醒來了,她就算殺光了溫家人,也沒有用。
「秦束!」有人從靈芝池的另一頭披頭散髮地狂奔過來,還未到階下就被兵士攔住,於是她便高聲大哭起來,「秦束,你怎麼敢這樣----你怎麼敢這樣!」
秦束抬眼,看見蕭雩那姣好的容顏上淚痕錯縱,眼中含著怨毒,暗夜看去甚至有幾分可怖。「你怎麼敢這樣」----為什麼她們都以為她不敢這樣?
蕭雩看她沒有反應,又緊張殿內情形,焦急地換了說辭:「秦束,秦皇后,我求求您了,我母后縱然有一萬件不好,她對官家是好的,她不曾想過害了國家啊!何況,何況她對秦賜也是好的----」
「是嗎?」秦束竟然回應了她,「華儼是怎麼回事,長公主還不清楚吧?」
蕭雩愣住了。
是真正的愣住了,在這一刻,秦束才看出來,原來蕭雩根本就不知道秦賜是如何被人坑害的。
秦束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若不是得了溫太后的授意,華儼怎麼會讓秦賜出城誘敵,自己去撈那攻營拔寨的頭功?若不是知道溫太后會給自己撐腰,華儼怎麼敢兵刃不接、就逕自棄城南逃,將秦賜扔在城門與鐵勒人死戰?我為了保住秦賜,不惜將溫司馬調回洛陽,低頭與溫太后言和----而她就是這樣對待我的?!」
秦束笑了。
黑夜裡,風雪中,她笑得暢快極了:
「長公主,您明明喜歡秦賜,卻要阻攔我為他報仇?」
然而蕭雩卻在一瞬的震驚之後再度怒道:「什麼意思?你到底要對我母后做什麼?」
說了那麼多,對方卻好像聽不懂。眼前這位長公主的天真,令秦束覺得如同一種冒犯。她笑著,朝弘訓宮衛尉揮揮手,對方便下令將蕭雩強行架走了。蕭雩的怒聲遠去之後,殿內的聲響也不知何時止息了,王全走了出來,手中端著的托盤上,那一隻金杯已空,以那乾涸的眼神搖搖晃晃地映著月亮。
秦束點了點頭,王全便暫且退下了。
每個人在這一場動盪之後,最終都要回到自己該回的位置上去的。
但秦束卻不知道該回哪裡去了。
她慢慢地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微雪的台階,很快就濡濕了她的衣擺,連帶她的眼神里,好像也染了些微的潤意,這讓她整個人冷硬的輪廓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她抬頭看那月亮,永遠是那麼孤清的、高高在上的月亮,好像無論俗世里發生了什麼,它都不會有絲毫動容。
阿援不敢勸阻,只是默默地守在一邊。過了很久,她聽見小娘子輕輕地開口:「阿援。過些日子,我會送你出宮去。」
阿援吃了一驚,「什麼?小娘子……」她哀聲道,「不,我不出去。」
「殺溫太后,不過是第一步。」秦束慢慢地道,「我在這深宮裡,往後,還會有十幾年、幾十年的日子要過。但是你……你不同。你是可以離開的。」
「小娘子,」阿援膝行上前,捧住她的手,「您也可以離開啊!」
秦束望向她。阿援立刻也明白自己不過是痴人說夢,但小娘子卻沒有戳破她,只是溫柔地笑著:「嗯,是啊。或許有一日,我也可以離開吧。」
月華如練,風雪寥寥,一主一仆的影子拓在恢弘的白玉階上,背後是巍峨的宮闕的重重黑影,與莊嚴沉默的萬里河山。
作者有話要說: 廢溫太后的詔書基本化用自《晉書·后妃傳》有司議廢楊太后(武悼楊皇后)的奏疏……
第47章 白日忽西幽
翌日一早, 朔風呼嘯, 大雪連綿。
太極殿大朝,公卿百官畢至。長長的白玉石的甬道兩旁生著火, 經過的官吏只覺臉頰燥熱, 衣襟卻淋淋漓漓著雪水。登上雕龍的百重台階, 從唱禮的內侍官身旁魚貫而入, 便會見到早已等待在御座上的官家。官家的一左一右分別坐著永華宮楊太后與顯陽宮秦皇后,而在官家的身後, 竟爾抬出了弘訓宮的梁太皇太后。
大概因為到了冬天,太皇太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是被人用乘輿抬上大殿來的。但她的手中緊緊握著鳩杖, 當朝堂上大臣們喧譁議論的時候, 她也許是不耐煩, 突然以鳩杖「咚咚」地敲了敲青石磚的地面。
殿上登時一肅。
朝議開始, 秦止澤當先走出,參永寧宮溫太后戕害先帝鄭太妃,非聖誣法,奏表上赫然聯結了台省府寺數百官員的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