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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皇甫遼亦配合地大笑起來,「聖朝寬厚,秦將軍又是少年英才,前途廣大,前途廣大嘛!」

    秦賜沒有說話。他不擅長反駁別人,他只是在心裡知道,不是這個緣由。因為他的父母,歸根結底也就和那些邊關上的老百姓一樣,若不是被刻剝急了,誰會拿起榔鋤犯上作亂?他清楚自己即使去尋,也只會尋到這樣一個慘澹的結果而已。

    在那平民營帳的更遠處,隱隱壓著黑雲。蕭霆在秦賜耳邊道:「鐵勒人的營壘,便建在那頭。」

    皇甫遼笑著拍拍秦賜的肩膀:「我也曉得將軍的心情,明明看不見他們,但就是堵得慌,對不對?不過鐵勒新破柔然,自己國內還有許多攤子要收拾,我看他們有點和談的意思。」

    秦賜皺了皺眉,「和談?」

    「不錯。」蕭霆道,「我已決定應下來。洛陽城內,主幼臣欺,」他無感情地笑了一聲,「能和談當然是好事,但也絕不能放鬆了戒備。」

    到夜間時分,羅滿持已睡下了,秦賜終於得以獨處,便一個人騎著馬,沿著障壁緩緩地巡行過去。

    「將軍。」守夜的將士見到他,一一躬身行禮,他擺擺手,示意不要聲張。

    遠方的點點燈火已漸熄滅了。天地廣袤如穹廬,四野荒涼如大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來雁門,那時候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將,一心要為了小娘子建功立業,是以事事爭先,傷重不顧,只為了那一個人,搏擊、撲殺、受傷、再戰。

    如今重到此地,心境卻已不同。

    他已明白小娘子在那四壁之間的寂寞,她心有七竅,她神機妙算,可是她終究無法逃出那寂寞。

    所以一次次她攀著他,誘惑他,歡愛的潮水中挽留著他,都不過是一場場絕望的送別。

    她也許終此一生,都無法看見他所看見的這些景象----風過曠野,肅肅作金戈之聲,藏著暗雲的夜空往遠處無限地延展開,一彎月亮慢慢地、冷漠地升起了。

    他多想讓她看見這一切啊。若能看見這一切,就會覺得那宮闈里的爾虞我詐,都不過是小兒間的遊戲罷了。

    ***

    嘉福殿中。

    夏冰抱著蕭霂坐在御榻上,一邊將文書一件件地呈給他過目。蕭霂實際也不能識全文書上的字,但碰到有興趣的就問一問,無興趣的就逕自蓋印了。中書省的數名史佐抱著齊人高的書囊侍立其後,皇后宮中派來的使者亦等候在旁。

    「很快了。」夏冰和顏悅色地對阿援道,「待官家看完這些,便去顯陽宮陪皇后。」

    阿援行禮道謝。蕭霂歪了歪腦袋:「這些東西,皇后都看過嗎?」

    夏冰道:「皇后不曾看過,是皇后的父親秦司徒看過,檢呈陛下的。」

    蕭霂道:「秦司徒為什麼能看?過去都是母后看的。」

    「陛下此言差矣。」夏冰款款道,「司徒之職,副貳天子,協理萬物,天下大事,無不該與司徒過目的。當然皇太后也很重要,不過她近日身體不適,陛下當秉承孝道,不要讓這些文牘瑣事擾了皇太后的清淨才是。」

    蕭霂聽得一愣一愣,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小嘴撅起來,半晌,又去看案上文字。轉眼看到了邊關上的表文,又道:「鐵勒人,很厲害麼?」

    「鐵勒人是近五十年來,本朝最大的邊患。」夏冰持起那份表文看了看,道,「他們已經攻破了柔然,擄得車馬輜重無算……那個鐵勒小王據說是想休息一陣,故來與我們和談。不過北地障塞年久失修,也當加強防備才是。」

    蕭霂聽了,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腿,「北地是哪裡,離洛陽有多遠?」

    小孩子的天真言語,卻讓殿中諸人一時都滯住了呼吸。

    阿援倉促掠了一眼夏冰,但見後者面色沉沉,好像是有一瞬間將怒氣按壓了下去,掩之以微笑:「並、幽諸州,雁門、上黨諸郡,是本朝北地鎖鑰,鎖鑰一失,則洛陽危殆。」

    蕭霂抓住了他的袖子:「那北地可不能丟!和談,一定要和談!」

    夏冰道:「并州刺史皇甫遼、雁門太守樓剛等人出身將門,身經百戰,又有河間王殿下和鎮北大將軍坐鎮廣武,還請陛下寬心。」

    「那就好,那就好!」蕭霂吐出一口氣,立刻將此事拋到了腦後,笑著與夏冰撒嬌,「還有這麼多,今日不看了好不好?」說著便打了個哈欠,「朕困了,朕要睡覺!」

    阿援適時跪下,「皇后請陛下回宮。」

    夏冰嘆口氣,放開懷抱,蕭霂兩條小腿一蹬便落了地,搖搖晃晃跑到阿援跟前去了。

    阿援帶著蕭霂告辭,夏冰亦走下來,禮貌地點點頭,「皇后辛苦了。」

    阿援笑笑,「中書也辛苦。」

    夏冰看看猶自懵懂的蕭霂,又看看阿援,心知自己的所有回答都會被一字不漏地轉達給秦束,他拱手道:「教誨匡正,國之所重,子固絕不敢辭。」

    「仰仗了。」

    阿援帶官家離去了。夏冰與中書省官吏一同出了宮,又同他們道別,而後便獨自步行回家。

    今夜的月色倒是很美,淒清地鋪落在無人的街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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