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末將明白。」
「再過一陣,興許今年年末,孤會上表,請求調你去邊關。」蕭霆抬手,若有所託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要心中有數。」
「是。」秦賜低頭應道。
蕭霆離去了。方才還燥熱的庭院,卻在此刻吹來寂靜的風,吹過秦賜的白衣,透體生涼。
***
沙沙聲響,夏日裡的風總好像傳遞著許多張耳聽不見的密語。
皇帝蕭霂坐在宮城裡藏書的天祿閣外,聽鄭太傅給自己講經,聽得昏昏欲睡。眼底瞥見隨侍宮女緋紅的裙角,便伸手去拽,那宮女一個沒站穩險些跌倒,衣衫散亂地不停請罪,蕭霂便只是吃吃地笑。
鄭太傅很生氣,但也拿他沒奈何,回去便只會說:「當今官家,頑劣不堪,也不知是誰教導得!」
這話又不知是怎麼傳入了永寧宮的耳中,溫太后不悅,便找由頭免了鄭太傅的官,又給蕭霂換了經師。夏冰早已不做他的老師了,但偶爾還會來經筵上侍座聽講,蕭霂見了他,便哇哇地叫冤,只道做皇帝太無聊太沒趣了,玩都玩不盡興,動輒被參諫,太也難受。
夏冰一邊哄他,一邊卻問:「官家近日可有好好兒地去兩宮晨昏定省?」
蕭霂聽了,一撇嘴,「去了去了。」
「永華宮也去了?」夏冰還不放心,又問一遍。
「去了。」蕭霂說著,又低頭道,「朕不喜歡她。」
永華宮楊太后雖年輕美麗,卻既不溫柔,又不寬容,與蕭霂相處之時,總是絮絮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哪裡像溫太后那般從容大方,每回蕭霂去永寧宮,總有數不完的饋賞給他。
夏冰眼神略暗了暗,抱著他在膝蓋上,又道:「您縱不喜歡她,她也是您的親生母親;永寧宮不是您的親生母親,就算對您再好,也可能是假的。」
蕭霂歪著腦袋,腳一踢一踢地,「對我好怎會是假的?不是親生有什麼關係,朕是皇帝,她還能不聽朕的?」
小小年紀,學來如此驕氣。夏冰有些頭疼,蕭霂從小在各宮之間輾轉,受盡討好,從沒人敢對他說一句重話,教他的老師又屢次更換不定,以致誤了教導的時機。秉性雖然不壞,但恐怕很難成為賢君。
這都是很久以後的後話了,但夏冰卻一時想到了很遠。這樣的小皇帝,最易被左右操縱,他必得早做安排,將皇帝掌握在自己手心裡才行……
有面熟的宮女低下身子,朝夏冰請安道:「永華宮太后請中書令過宮一敘。」
蕭霂聽見永華宮,又不高興地撇了撇嘴,從夏冰懷中一蹬腿下了地。
夏冰撣了撣袖,「臣遵旨,即刻便去。」
魯阿姊上前來,蕭霂眉開眼笑:「阿姊!」便跑了過去。
魯阿姊牽起蕭霂的手,又對夏冰行了一禮,見夏冰領旨而去了,忍不住冷笑一聲。
永華宮那位,如今沒有實權,理不了事,便全死皮賴臉地扒著夏中書了。
***
對著菱花鏡中那一張蒼白的臉,漸漸地目光旁移,便見到自己身後站著的彬彬有禮的年輕人。
楊芸清冷地笑了一下,「哀家若不這樣召你,你便不會來瞧本宮的,是也不是?」
夏冰欠了欠身,「還請太后諒解,如今非常時期,須得避人耳目……」
「什麼非常時期?」楊芸打斷他的話,「哀家看與從前的日子,根本沒有分毫的區別!本以為兩宮聽政,總該兩宮相互商量著伺候官家,可到如今,一應的文書只是送到永寧宮去,沒有哀家的份!你是中書令,掌管政令上傳下達,你且說說,這是什麼道理?」
黃昏的陰影投在夏冰秀麗的鼻樑上,令他眼眸中陰影更深,「如今是淮南溫氏一手遮天,不要說下官,便連三朝元老的秦司徒,也只能暫且袖手。但太后亦不必憂慮,所謂物極必反……」
「說得好像你也是事出無奈。」楊芸冷冷地抬高了聲量,「你同官家明明那麼要好,為何卻不讓官家多來瞧瞧哀家?!」
夏冰嘆口氣,好像真的很難過,「太后誤解下官了,下官今日還問了官家這事情。但官家來時,請太后務必對他寬縱一些,他是小孩子,誰對他好,他就喜歡誰……」
「哀家對他難道還不夠好?」楊芸明明在發怒,眼中卻蓄起了淚水,「哀家為了他,日日夜夜地吃不好睡不香,便是思量著怎生除去他身邊的奸人!哀家只是同他說,要認真讀書,不要總往永寧宮跑……」
「您越是拉扯他,他便越不向著您。」夏冰道,「如此簡單的道理,太后怎麼就不懂呢?」
楊芸怔怔地住了口,怔怔地道:「那你呢?」
夏冰一頓,「什麼?」
「那你,你到底向著誰?」淚水簌簌地滑落下來,楊芸垂落了眼帘,拿巾帕默默地掩著淚水。
隔著三四步的距離,夏冰望著她,確實是個美人,垂首哭泣之時,有楚楚可憐的風韻。但夏冰的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波動。
所有這些,淚水也好歡笑也好,情愛也好仇恨也好,他全都不需要。
他是寒素出身,在門閥大族的虎視眈眈之中能攀爬到今日的地位,他付出了多少,眼前這個只靠生了個兒子就母儀天下的女人,根本不能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