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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他卻驀然一驚,連身子都抖了一抖,秦束卻更好奇了,連帶方才的迷茫都被忘在腦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也在害怕麼?」
「怕?」秦賜低聲,「自然害怕。我無時無刻不在害怕,您有一日會拋下我的。」
秦束第一次聽見他說這樣的話,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她竟忽然安心了。原來自己的安心是要建立在他的不安之上嗎?只要知道這世上還有個人,與自己有一樣的恐懼和一樣的嚮往,她似乎就能坦蕩蕩地回去原先那個險惡的世界。
明明不願意與他分享未來,卻還是要拖著他、搜刮他的真誠,這樣的自己,真是既自私,又狡獪啊。
「賜。」秦束的聲音仿佛夜中的絲緞,手一拂,便柔軟地顫動出波紋,「你知道馮子燕麼?」
秦賜搖了搖頭。
秦束笑道:「馮家是五品門第,馮子燕是家中么子,原在扶風縣做了個小小的曹吏。他生得很漂亮,又善鑽營會討巧,就被我阿母看中了,一直藏在房內,後來阿父升遷,阿母還將他帶到了洛陽來。」
秦賜聽懂了。
他微微抬起半-裸的上身,直視著她。
秦束伸手輕輕為他梳理著長發,一邊出神地道:「這件事,阿母並不避忌,便洛陽城中,很多人大約都已捕風捉影地聽說過了,連阿父也很清楚。但阿父表面上,卻好像不在意----當然,阿父在他司徒府中,也有三四個侍妾,也許他同阿母早已說明白了,兩不相干……
「我曾經很瞧不起阿母那樣做派。」秦束道,「我想世上夫妻,總不能都是如此,像我大兄大嫂,就是琴瑟和諧,令人艷羨。可是昨日我才知道,是我錯了……不僅大兄大嫂,而且,便連我自己……」
她的手忽然被握緊了。秦賜盯著她,一雙灰眸微微眯起,好像要將她釘在原地不容逃遁,「小娘子。」
她怔怔地看他。
「請您再等一等。」他隱忍地道,「我們不會永遠如此……」
秦束輕輕地笑了,很縱容地回答道:「好啊。我會等著。」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耳根卻更紅了。
秦束的手指輕輕滑過他的臉。過夜後生出的胡茬讓她的指尖敏感地發癢。繼而是脖頸,是鎖骨,是胸膛----她曾經暗中偷看過的,現在她光明正大地將手指撫摩過去,便見他似驚訝似忍耐地連肌肉都皺起。她撲哧一聲笑了,笑聲清澈,仿佛沒有任何的機關算計,而只是溫柔地回應著面前的男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貪戀她主動賜予的觸感,只能強忍著任她作惡。她又抬起身來,往他的耳朵里輕輕吹了一口氣,一瞬間驚得他幾乎跳起來。
她笑得更歡了。
他看她半天,沒有法子,便蠻橫地將她抱緊。像是春夜仍令她感到寒冷,她在他的懷抱里又縮了縮身子,滿足地蹭了蹭。
像是捨不得將她放開,秦賜抱著她,想說很多話,卻因為笨嘴拙舌,半天也成不了幾句,秦束便只是依依地笑著。然而就在這絮絮的寂靜之中,兩人卻猛然聽見----
鐘聲。
秦束的身子驀地僵住了。
秦賜輕輕摟住她的肩,「怎麼回事?」
秦束披著衣衫坐起,默默地數著。那鐘聲渾厚低沉,似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餘音不絕,前後一共九響----
秦束的臉色愈來愈白,聲音也變了:「這是……這是吉祥寺……是官家,駕崩了!」
***
秦束知道,她終究是必須回去那個世界的。
因為父母是為了她而弒君,因為嫂嫂是為了她而被害,因為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可是,可是這一夜,未免也過得太快了……
「小娘子!」秦賜抱緊了她,卻發覺她身軀冰涼。
她無感情地掠了他一眼,手卻下意識抓緊了他的手,仿佛抓住海上唯一的浮木。「送我回宮吧……賜。」
秦賜凝視她半晌,終於回到了車輿前方去。
車簾拉下,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映在上面,寥寥落落的。之後便聽「啪」地一聲鞭響,馬兒拉著車輿,搖搖晃晃地起行。
到東宮的側門邊,數十丈遠處的陰影里,馬車停了下來。秦賜掀開車簾,將秦束扶出。
秦束對他嫣然一笑。欲往前走時,秦賜卻不放手。
她回過頭。
「您後悔嗎,小娘子?」秦賜的眼神像一隻即將被遺棄的野犬,「因為……因為我們做了這樣荒唐的事情?」
秦束輕輕地、但不由分說地扯開了他的手。
「我不後悔。」她低聲。
***
秦束走到宮門外,守門的侍衛向她行禮,她點點頭,卻見阿援從一旁搶奔了上來:「小娘子!宮裡出事了,婢子一直在此處等著您……」
「出什麼事了?」秦束攬緊衣襟,鎮靜地問。
阿援壓低了聲音:「官家上半夜駕崩了!身邊是君侯和小楊貴人……聽說後來,長公主和溫皇后也哭著搶進嘉福殿了,之後嘉福殿便不許任何人進出。大約到清晨,便會召太子過去聽遺命----您還要不要休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