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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秦束聽見這話,卻反而平靜了下來,就好像聽見一句假話一般毫無觸動。她淡淡地笑了,「瘋話。我有什麼好?」

    秦賜不答。也不知他駕車到了何處,忽而又穩穩噹噹地停了下來。

    秦束尚未來得及看清四周,秦賜已躬身鑽入了車輿中,復抬手,嘩啦扯下了車簾。

    車輿中的燈火一時亮得嚇人,幾乎將兩人眼神中的每一絲褶皺都照得清清楚楚。秦束眸中的光在輕微地顫動,她在審視他。

    秦賜視若未見,只將羅滿持給他的食盒提了進來,打開了,一件件擺放在車中的小案上。秦束還未喝止他,已先聞見撲鼻的清香氣味,忍不住怔怔地呼吸了幾大口,復眨了眨眼,「這是什麼?」

    秦賜見她那顯然是餓了的模樣,就如一隻明明饞嘴還偏要故作清高的小狐狸,忍不住笑了,「打滷面。」

    「打滷面?」秦束愣愣地重複,就連眼中的水光好像也跟著愣住。

    秦賜將麵條搛起,輕輕吹了吹,對她笑道:「嘗嘗。」

    他今日的笑容格外豐盛,像在誘引她一般。秦束懷疑地吃下一口,眼睛便微微地睜大了,秦賜見了,也不笑話她,只遞給她一雙筷子。秦束接過筷子,便即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

    不算濃厚的湯頭,但勝在剛出鍋,熱乎乎的,沒有肉,只澆了一層醬,比起秦束自幼享用的山珍海味相去不可以道里計,可是這麵條騰騰冒出的熱氣卻催得她眼底發潮,令她覺得美味極了。

    美味,或許是因為這樣普通而真誠的一碗打滷面,卻根本不屬於她的世界。

    「我小時候有個養母,在黃沙獄中管做飯。她做的打滷面,特別地香。」秦賜抱著膝蓋坐在對面,溫和地望著她,安安靜靜地道,「但是放了醬汁的面,只有獄吏能吃得上,我們自己吃的都是白水煮麵。養母偶爾偷藏下來一點醬,便會偷偷地餵給我吃,我總是一下子便吃光了,接著又要等好幾個月,才能吃上下一回。」

    他好像從沒說過這麼長的話,說完之後,便連他自己也愣了神。秦束望著他,想起周興曾說過,那個養母后來勞累死了,也沒見秦賜掉過眼淚。

    如果不是他自己說起,她或許也要以為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可是這世上人與人之間的推心置腹,實在是太難,又太危險了。

    秦束笑了笑,清淡地道了一句:「不錯了,我可從來沒吃過打滷面。」

    她將麵條在筷子上卷了又卷,做不習慣,但是覺得有趣,像小孩子有了新奇玩意兒,就將傷心事都拋去腦後了。

    但秦賜知道不是這樣的。

    秦束她吃完了面,將碗往前一推,秦賜自然而然地接過,捧起碗將麵湯喝光了。秦束吃了一驚,隨即尷尬地轉過臉去,秦賜卻不以為意,將碗盤重新收入了食盒,動作之間又停下,低著頭,道:「如果一碗打滷面便能讓您開心,那真是太簡單了。」

    秦束的眼神望著別處,「你又知道我開心了?」

    秦賜輕輕地笑,「我只知道您方才不開心。」

    秦束的睫毛輕輕扇了扇,像是要隱藏什麼,卻因為疲倦而到底讓那些情緒都浮了上來。

    到底她還是笨拙的。她不知如何措辭,愈是逃避,眸中的淚水便蓄積得愈多,她只能拼命咬著唇,死死地盯著車壁上微不足道的縫隙。在這深夜的野外,在一駕孤獨的馬車上,難道只是一碗簡單的打滷面,就能逗引出她所有的脆弱與不甘了嗎?

    有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睫上,像是著意要吻去她的淚水,卻惹得她淚水愈來愈多。於是便連她自己也品嘗到了那既咸又苦的味道,伴著一下又一下、漸漸變得濕潤而熱燙的吻,她倉促睜眼,淚水朦朧之間,只見秦賜一手撐著小案傾身過來,專注地、閉著眼地吻她。

    她於是也鬼使神差地閉上了眼。

    當他的唇終於離開,她睜開眼,看見他目光灼灼,卻壓抑著自己低微的喘息,不由得帶著淚笑道:「只有這麼一點嗎?」

    他一怔,幾乎連呼吸都為這一笑而停滯住。

    秦束低垂眉眼,聲音如發顫的弦,甚至還含著苦澀的笑意:「你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卻只想要這麼一點就夠了嗎?」

    「哐啷」一聲,是小案被撞倒,男人火熱的身軀壓了上來,又狠狠地抱住了她,好像要將她嬌小的身形全部嵌入他的骨骼。

    秦束覺出了痛,可是在這痛中,她又覺出了被全力呵護著的快樂----

    啊,是,快樂。

    自入宮以來,就一直封閉著自己不允許感受的快樂。

    只是因為見到了他、被他擁抱、被他親吻,就這樣毫無顧忌地噴薄而出了。

    她難免覺得自己輕浮----明明讀了那麼多聖賢書,從小就規行矩步,一顰一笑都把握在分寸之內,端著身份鄙視著世家大族裡的骯髒事體----到了今日,自己也成了那骯髒底里的一團了,但正因為這一點認知,她卻更加有種微妙的飄然,甚至好像還不夠似地伸出了雙臂,索求地環住了他的脖頸。

    那白玉一樣的手腕上,還留著今日被郭韞掐出的紅痕。

    她見到那紅痕,眼神微微地深了,復抬起身子,輕輕地、在他耳邊喘息地喚了一聲:「……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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