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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羅滿持給秦賜送上醒酒湯,秦賜抿了一口,聲音發澀,「她背後尚有梁太后。」
蕭霆笑道:「但梁太后已老啦。」
秦賜不言,蕭霆復上前兩步,在他對面盤腿坐下,將案旁燈火輕輕挑了挑,「天下洶洶,成敗未可知----而太子妃,正是這成敗之間,平衡各方而不至於生亂,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秦賜震了一震。像是那一夜裡秦束的眼神又掃到了他的身上,令他幾近窒息----
小娘子,她早已明白了吧?
她早已明白她是重要的,棋子的重要。
「你該多出外面去看一看。」蕭霆悠悠地道,「北邊的鐵勒,東北的烏丸,西北的柔然,無不是厲兵秣馬、虎視眈眈,可憐我們的皇室門閥,還以為最大的敵人只在這四九城中呢!孤看那什麼溫皇后、什麼廣陵王,識見都還不如太子妃一個小女子!」
蕭霆摹畫出來的世界太宏大,令秦賜一時恍了神。秦賜望向他,「殿下為何同我說這些?」
「你要保護太子妃,孤要保護這朝局,我們的所求是一致的。」蕭霆的眸中泛出冷光,「你不要說孤沒勸過你,這世上你若有什麼真正想要的東西,便該努力將它搶在手裡。」
冷風穿堂而過,秦賜啞聲道:「我討厭那樣。」
蕭霆冷笑,「討厭也沒法子。這世上,凡是有真正想要的東西,任何人都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人。」
***
三月初六,秦束在陌生的床上醒了過來。
她睜著眼睛,看著床頂上重重疊疊、雲遮霧繞的金博山。她從秦府搬進了東宮,卻覺得一切仍然沒有變,她不過是從一個小籠子搬進了一個大籠子,而東宮甚至還不如秦府那般華麗精緻,陳設簡單許多,只是背靠著帝後所居的宮城,出入方便而已。
身邊是小孩子均勻的呼吸聲,秦束看了一眼,也許是昨日應酬累得狠了,蕭霂睡得嘴邊都流出了口水,她不由得想笑,又笑不出。蕭霂的性情不算惡劣,若平常心觀之,她甚至覺得能有個這樣的弟弟也很好----但也許這樣才更顯得荒唐。
他自己能不能意識到這是件多麼荒唐的事呢?
昨日,當他們一起,坐在軒車上緩慢行經銅駝大街----街上的一道道目光,於她而言,都仿佛烙在肌膚的羞恥;可蕭霂卻很高興,扒著車欄朝百姓好奇地張望,還頻頻招手,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他們眼中是什麼樣子。
也不知昨日,秦賜來了沒有?秦束不知道,昨日人來人往,浩浩蕩蕩,在鐘鼓喧闐之中,她沒有法子去想他。但她希望他不要來。
這樣一場滑稽戲,何必還請他來觀瞻?她不想看他的眼神,那種雜糅著憐惜與愛慕、為了她純粹地傷著心、卻又還會因為她的沉默而暗揣著希冀的眼神。那種眼神說明,他根本不曾理解過她。
外間忽而響起了吵鬧聲。黎明中聽去朦朦朧朧,但卻越發尖細,到得後來,一個婦人猛然掀開了帘子,阿搖在後頭又為難又著急:「阿姊,阿姊!殿下還在睡覺----」
「還睡什麼覺,第一日請安都不省得?」婦人轉頭對阿搖罵道,又回過頭來,堆上幾分皮笑肉不笑的臉色,衝著簾內道,「太子、太子妃殿下,該起身去嘉福殿請安了。」
「魯、魯阿姊?……」蕭霂皺了皺眉,閉著眼睛呢喃了一聲,又翻個身朝里睡了。
那婦人正是太子的乳母,一般人喚作魯阿姊的。因受太子依賴,在東宮裡長年驕縱慣了,昨日太子娶婦,這新婦卻也沒來與她道聲好,她獨自窩了不小的火氣,一早上就來明敲暗打:「殿下已經有室有家,我便不好進去了,但還請太子妃一定要督著他進宮請安呀。婢子也曉得你們昨日累得慘了,但----」
「好。」簾內卻傳來一個冷靜的聲音,恍惚聽去,竟還是帶笑的,「阿姊辛苦了。」
魯阿姊愣住。
俄而,她便看見一隻纖纖玉手掀開了簾帷,新晉的太子妃素衣披髮,款款地走了出來,下掠的目光見到了魯阿姊,便漾出柔軟的笑意,「阿姊撫育太子,辛苦劬勞,是有功之人。」她抬了抬手,「阿援,將本宮那一對綠松石耳璫取來,賞給阿姊。」
阿搖一聽,張口結舌,但阿援只乖乖地去取耳璫了。又將耳璫放在一方精巧小函之中,交給魯阿姊,還淺笑道:「阿姊可得保管好了,這是我們太子妃殿下最喜歡的首飾,從小戴到大的呢。」
魯阿姊呆了呆,但還算她機靈,立刻便跪下領賞謝恩,匆匆忙忙地走了。
阿搖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這都什麼東西!小娘子,您也太由著她!」
「畢竟是太子乳母,不可輕易得罪。」秦束淡淡地道。
阿援道:「您是怕她背後有人?」
秦束笑笑不答。
又花了不少時間,秦束才終於將不情不願的蕭霂從被子裡拖出來、打扮好,帶著他往皇帝所居的嘉福殿去。
一路上,遇見的宮人都向他們請安行禮,但秦束也分明地聽見了,在自己走過後,她們竊竊的笑聲。
她面無表情。
皇帝仍然病臥在床,倒是溫皇后,拉著她和蕭霂兩個,滿面春風地笑著,絮絮地談了很久不著邊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