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秦束呆住。
秦賜的臉近在咫尺,那雙灰色的眼眸底里翻騰起來的深沉情緒,此刻,全部一清二楚地裸裎在她眼前。
然而他卻只是低眸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
驀然間空氣中划過「呲啦」一聲響,粗糙得幾乎震破她的耳膜----秦賜拔刀,「叮叮叮」數聲連響,便擋下四五枝飛來的箭矢!
「不要動。」秦賜沉聲道,翻身一躍落地,便擋在車輿之前,與搶上前來的刺客們近身搏鬥起來。
秦束再是工於心計,也絕少遇上這樣白刃見血的境地,一時將車簾裹緊了身子,只靠著車門發抖。
車邊有兩名刺客。這兩人與上回躲在草叢中偷襲太子的烏丸人顯然不同,雖然最初發了幾箭,但似乎本就有意近戰,兩人的劍術密不透風,將秦賜圍在中間步步緊逼,而秦賜則只能一點點地後退、後退,直到腰背撞上了車軸。
那兩名刺客對視一眼,似是確定了秦賜已無威脅,一人向他要害刺去一劍,另一人則逕自劍挑車簾,直刺秦束----
「哐啷」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響,秦賜長刀橫砍下來,死死地架住了那把劍!
秦束臉色慘白地看著那劍鋒,就在自己眼底,不過三分之距。
秦賜的額頭上流下大顆大顆的汗珠,那雙灰色的眼眸死死地盯住對方。
而另一人的長劍,已經刺入他肩胛下的肌肉里。
鮮血汩汩地湧出,那人意欲拔劍,卻被秦賜左手握住了劍鋒,不容他動彈。
秦束只覺手心滲出的汗水幾乎要讓她握不穩袖中的刀柄,但她到底是抓緊了,抓緊了,然後抬手朝那劍刺秦賜的人飛擲出去!
「啊----」那人驟然一聲慘叫,短刀竟狠狠地扎入了他的眼珠!
他的手脫力地放開劍柄,捂著眼睛踉蹌幾步,最後還是支持不住跪倒在地,血流披面,慘痛不絕。另一人見此慘狀,心上大震,秦賜趁此機會,長刀翻轉將他的長劍彈開,再一刀重重劈落----
那人的頭顱逕自飛上了天,又重重落下,鮮血淋漓如雨水灑了滿地。
秦賜的肩胛上猶插著劍刃,他低頭看了看,便一把拔了出來,面無表情地打量一番,才慢慢看向地上跪著的那個半瞎的人。
「是誰指使你的?」他開口,聲音低啞,帶著冷漠的血腥氣味,刀尖指著地面,猶不斷地往下流淌著血水。
「……」那人還在猶豫時,長刀的鋒刃已逼至眼前,他連忙驚恐大叫:「我說,我說!是、是廣陵王……」
連一聲輕響都未發出,長刀如月亮般輕輕在他的咽喉上割過一彎血口,那人便砰然一聲倒了地。
***
殘陽如血。
四下里不知何時起了風。此處是一片破落的樹林,離洛陽城已有些距離了,蕭蕭的風穿林過葉,振振有聲。
秦束的手緊抓著車軸,指甲嵌進了木刺,她不覺痛,卻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夕陽之下,秦賜的背影。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殺人。
他的背影森冷,灰色長袍被夕照染成深深的冥漠的褐色,如血鏽一般的顏色。自他的衣角不斷地流下鮮血,又同長刀上的血匯作一處,默默地滲透入土。
俄而,也許是在天光收束的那一瞬,秦賜動了一動,往前走了兩步,將秦束的短刀從那刺客的眼中拔出,又拿自己的衣角擦了擦。他做這些的時候神色平靜,並不回頭看她一眼,只用那沙啞的聲音低低地道:「請您再等一等,衡州、阿搖他們會來的。」
秦束輕聲道:「你的傷……」
她想幫秦賜看看傷,他卻並不理她,只更加往樹林深處走去。秦束心中頓時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慌,好像他即將要把自己扔在這黑暗而冷冽的荒草之間似的,手撐著膝蓋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跟在了他後頭。
秦賜蹲下身子在草叢中翻尋著,俄而開始拔草----
「你在做什麼?」秦束不由得問,「這是……藥嗎?」
「勉強吧。」秦賜冷淡淡地回答,一手攥著大把連根拔起的野草,另一手持刀揮砍著荊棘叢開道,直至找到了一條小小的溪流。
春日的溪水本是潺潺可喜,但因到了夜晚,只有一徑地沉默,啞著聲音從生滿青苔的石頭縫間沖刷而過,就好像每個人都會有兩面的生命,一面是歡喜跳脫,另一面卻是冷清晦澀。四方林木幽靜,遠的近的都籠著飛灰似的霏微的薄霧,與不知何處的蛩響一同,將這夜愈益地拉長。
秦賜隨意地將兵刃丟在岸邊,將那一把野草往溪水中沖洗了幾過,便脫下外袍,將它按在了傷口上。
秦束注視著他的表情,而他卻只是眼神更深了一些。
他仍然不看她。
秦束沉默地走過來,拾起泥土中那把短刀,也放入水中洗了洗,便收了起來。
她也已很累了。這萬物倦怠的清夜,與這連飛鳥亦絕跡的死寂的樹林,和片刻之前那金碧堂皇的太極殿可說是天壤之別,也可說是毫無區別。
她想休息,她知道今日發生了很多事情,她甚至也知道秦賜在等著她說一些什麼,但她卻說不出來。
她本來有許多種冠冕堂皇的措辭,在那一個積雪的夜晚過後,便全都失去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