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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然後他鬆開了手。
一切只是剎那間事。
秦束手撐著床,慢慢坐了起來,背對著他,長發如飛瀑流泉般柔軟披落下來。他便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想,她的背影真好看,二十多年來,他從沒有見過任一個女人,能夠連背影都是這樣地優雅美麗。
「小娘子。」他輕輕地出了聲,「謝謝……謝謝您。請您,放心……」
她震了一震,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尚來不及確認她那眼神中的意味,她已經舉足離去。
所有的光都隨她而去,於是他,終於再次陷入那沉沉的、無夢的黑暗。
***
秦賜病癒之後便再次回營,對秦束的事絕口不提。此時北邊果然傳來雁門太守蘇熹串連烏丸人舉兵謀反的消息。眾臣尚惶惶然不知緣由,蕭鏡已經下令將朝中蘇氏兄弟及其全族送東市梟首,並令長水校尉秦賜領精銳三萬,即刻出征。
秦賜出征的那一日,只有夏冰來送他。
秦賜對這個人多少是有些膈應的,他不擅長應付這種心有七竅、滿臉堆笑的漢人。然而夏冰特意提了兩壺好酒來,他也不能拒絕。
「官家手腕高明,只是可惜身上不大康泰。」夏冰搖搖頭道,這話像是一句感嘆,「聽聞他下旨之後,又病倒了,許是染了秋寒。」
秦賜抿唇不言。
夏冰饒有興趣地看他,「官家族滅了雁門蘇氏,天下滔滔物議,卻都說是蘇家自己狼心狗肺,將軍可知道其中關竅?」
秦賜冷淡地道:「是官家先滅了蘇氏一族,然後蘇熹才謀反的。」
「不錯。」夏冰笑盈盈地道,「在下也是如此作想。那蘇熹謀反的消息,朝中諸位大將軍都不知道,卻是官家先抖出來的,難免蹊蹺。官家先放出風聲,又以此為由殺了蘇氏兄弟,這樣一來,那蘇熹是不反也得反了。」
夏冰微微眯了眼睛,凝注著面無表情的秦賜:「果然將軍是個聰明人,否則的話,也不會受秦小娘子如此器重。」
秦賜別過頭去,「末將只管戰場上的事,至於朝堂上的事,有少傅操心就夠了。」
「這怎麼行?」夏冰笑盈盈地舉起杯,「戰場上的事,歸根結底,不都是朝堂上的事嗎?將軍日後是要為秦小娘子出生入死的人,可一定要記住這句話啊。」
秦賜握緊了酒杯,「多謝少傅提點。」
「在下也不是無緣無故來提點你。」夏冰將酒杯往他手上不由分說地一碰,自己先飲盡了,「只是畢竟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在下還望將軍分清敵友。」
第16章 行行即長道
麟慶十三年十月,雁門太守蘇熹以郡兵反,並送質烏丸。十一月,長水校尉秦賜率兵三萬討蘇熹於廣武,大勝,擄其輜重,蘇熹奔烏丸。十二月,秦賜與并州刺史皇甫遼並破烏丸援兵於樓煩,斬蘇熹以下叛者十餘人,班師回朝。
廣陵王府,坐落在城西壽丘里,雖距離宮城較遠,但臨水圍了頗大一處園囿,倒是個極賞心的地方,且是由先帝御賜、著廣陵王家代代傳襲的。寒意已深,洛陽城中的濛濛飛雪,落到此處時卻好像格外溫柔一些,皎潔點綴在花樹池閣之間,宛如人間仙境。
廣陵王蕭銓,面容嚴峻冷漠,身材瘦削得仿佛風吹即倒,卻最是愛讀佛法,此刻正坐在臨水小軒之中,對著一庭清幽雪景漫漫然讀經,身旁兩個侍女一個揉肩,一個捶腿,而王妃秦約就坐在他身側,由侍女給自己塗著指甲。
「聽聞官家又病了?」秦約仿佛不經意一般起了個話頭。
「嗯。」蕭銓漫不經心地應道,「皇兄這也不知怎麼回事,過去明明是鐵打的身板,就這兩三年,突然不濟事了。太醫給開的藥也是時靈時不靈,要孤看,他約莫還是老了。」
敢在眾多下人面前說官家「不濟事」,大約也只有這個天之驕子能做到了。
秦約聽了,也無甚表情,好像已經習慣了丈夫這樣的措辭,「宮裡人都說,官家是自從蘇庶人自戕,就不理事了。」
蕭銓一聽,睜著眼睛笑了,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這一定是、一定是宮裡那些嘴碎女人們說的無聊故事吧!皇兄怎可能這樣糊塗,沒見他在蘇庶人死後,還雷厲風行地一鍋端了蘇家?」
秦約淡淡一笑,「這個故事,可就不好聽了。」她抬起新塗好的指甲,對著水波流動的日光照了照,閒閒地道,「但那蘇庶人,當初不是最受寵的麼?跋扈起來,連溫皇后都要讓她三分。」
「後宮三千,皇兄高興寵誰就寵誰。」蕭銓抬了抬眉,「他總不能去寵溫皇后吧?」這話像是句玩笑話,可在場卻無人笑,叫蕭銓有些尷尬,「淮南溫氏已是潑天的富貴,總該壓一壓的。」
秦約好像很好奇地歪了歪腦袋:「那官家難道,就沒有當真喜歡過哪個女人?」
「喜歡是喜歡過的,死了。」蕭銓拿筆桿子點了點額頭,「當年他在平昌國,喜歡過一個佃戶的女兒,為了娶她還鬧上了朝廷,把梁太后氣得……」他笑了笑,「那時候,母妃與梁太后也正斗得風生水起,皇兄這麼幹,不是讓自家難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