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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43 作者: 蘇眠說
阿援笑道:「鄭重些總是好的。」
秦束走出臥房,走過竹影搖漾的中庭,穿過皎白的月門,便見一池翠綠的蓮葉,映著疏枝間篩下的月光,輕輕地擁擠地晃動著。
尚未開花呢,便先擠上了。
她獨自地笑了笑,又沿著蓮池往後邊走去,還未走出這西苑,便見到了秦賜。
他站在西苑的側門之外,右手上提一桶水,似正準備往回趕的,卻因被秦束撞見而不得不停了步子。
秦束朝他走了幾步。他如今已換上了秦府下人的青衣,衣袖與褲腳都綁得緊緊的,衣衽卻敞開著,似是太熱了,胸膛上還淌著幾滴汗。頭髮經了梳理,臉上亦乾乾淨淨,那異族的輪廓便愈顯得深邃,鼻樑高聳而瞳眸深陷,好像是要將那瞳眸里的光掩藏起來一般。
她著意要盯住他,他卻低頭。
她冷了聲氣:「我說過,你不用低頭。」
秦賜只好抬起頭來。
秦束滿意了,復打量著他道:「一個月了,衡州便讓你做這些事情?」
「他也教我讀書。」秦賜平平地道。
秦束挑挑眉,「什麼書?」
「《氏姓簿》。」
秦束笑了,「好書,這書學來頗有用。」
秦賜不言。
秦束的目光從他的肩膀滑下,看到他提著水的肌肉微張的手臂,道:「累不累?將東西放了,再來同我說話。」
「是。」
秦賜將水桶提去了他與衡州同住的偏房,衡州大呼小叫地迎上來:「什麼事情挨了你這麼久?」
秦賜道:「我還須出去一下。」
衡州古怪看他一眼,又懶懶收回目光,「去吧去吧,府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少,你要注意著。」
衡州雖然口舌多,但心不壞,也不蠢;一個月相處下來,秦賜似乎能感受到秦束將他交付衡州的用意。
他再次回到西苑那扇側門邊,秦束已不在原地。他往裡走了幾步----過去一個月他從未進入過這裡----便見秦束正坐在蓮池邊的石凳子上。
微涼的月夜,也無燈火,她便那樣一動不動地端莊地坐著,黑暗中的側顏弧度清麗,如一尊菩薩,毫無心肝、不言不笑的菩薩。
見秦賜走到她身邊,她便展開笑容:「一個月不見了。」
「是。」
「你知道我這個月去了哪裡?」
「我聽聞您去了太后宮裡。」
「是啊。」秦束悠悠地道,「我要嫁人了。」
這話說得十分自然,就好像她生來就是為了嫁人一般,倒叫秦賜無法附和。
「因為要嫁人了,我總有幾分懼怕,所以才去黃沙獄裡挑人,挑中了你。」秦束微微抬眼,長長的睫毛扇了一扇,「你明白嗎?」
夜空中沒有星星,只有一輪孤月,將秦束未施脂粉的臉映得更加蒼白,松松挽起的髮髻上那一片金箔泛出暗沉的亮色,有水滴沿著垂落的髮絲輕悄地流下她那皎白如月的頸項。她仍是在笑,那沉默的笑容里卻並無分毫的懼怕意味,而只似威脅。
秦賜微微眯了眼。
「我不明白。」
秦束凝視著他,慢聲:「我是說……從今往後,我只信任你了。」
她的眼神那麼專注,她的語氣那麼誠懇,反而讓一切都好像只是句假話----
「我只望你,最好也不要背叛我。」
夜重,風輕,蓮葉底下窸窸窣窣,是春水洄流的聲音。有花香襲來,卻辨不清是什麼花。
過了很久,秦賜啞聲道:「我明白了。」
***
秦束微微一怔,立刻又笑了。
她一笑起來,便如春冰開凍,春雨入土,一切緊張的,剎那間全都鬆軟了下來。
她笑道:「只要你對我忠心耿耿,什麼榮華富貴,還不都是手到擒來。」
他似不自然地轉過頭去,「謝謝娘子。」
她一手攏著衣襟,一手扶著石桌,慢慢地站起來,逼迫他看著自己。
他沒有後退,於是兩人之間,只隔咫尺,她優雅站起,宛如一株妖異的碧藤在他的眼底生長攀援,而他只是紋絲不動地、冷而安靜地站立。
她反反覆覆地端詳著他的眼睛,淺灰色的眼睛,像狼,即使在毫無意味的時候也透出疏離和抗拒----
她突然明白了。
他異常的乖順並不是真的乖順,狼是不可能乖順的。
只是他在此處一個月,所做的職事也都和他在黃沙獄做的一模一樣,他便沉默地接受了,或許還認為他的人生仍然沒有絲毫改變。
在黃沙獄中做官奴,和在秦府里做下人,有什麼區別?
她要叫他明白,有區別。
她要叫他明白,只要他足夠聽話,她可以送給他一切。
於是她輕輕一笑,「明日繆夫子過來,你隨我一起讀書。」
***
繆夫子是太學裡的博士,秦司徒特聘他來給女兒講學,講的都是四書五經之屬。翌日秦賜到了書齋去才知道,阿搖和衡州也來了,坐在後排陪前邊的秦束讀經。
阿搖當先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秦賜,竟忍不住低低地「啊」了一聲:「你換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