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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46:13 作者: 青木源
一名內侍趨步上前下拜道,「陛下,有侍中求見。」
司馬衍微微抬起眸來,他將案上那捲攤開來的竹簡捲起來,「宣他進來。」
內侍一聽躬身行禮之後,趨步退出去宣人進來。
不多時,一個美髯的中年人趨步進來。他腳上鞋履已經在外褪掉了。走在殿內的木地板上,悄然無聲。
他見著上首的天子,拜下。
「臣拜見陛下。」
司馬衍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他拱手還禮讓人起身,「請起身。」他揮手讓內侍將枰抬來,讓這位侍中坐下。
侍中一職是三公的加銜,位置不得說不高。
「公前來有何重要之事?」司馬衍雙手放在膝上問道。
「臣今日前來,乃是向陛下進言。」侍中坐於枰上,神色肅然。
「請公賜教。」司馬衍很是客氣的說道。
「臣認為,古來明賢君主者,如商湯,周文王,周武王,之所以能夠治下清明,全賴廣開言路,多聽取善道耳。」
「多聽善道。」司馬衍聽了微微點頭,不過面上並無多少明顯傾向的神色。
「商湯以伊尹為相,啟用於版築之中……」
天子御座之上設有帷帳承塵。承塵之下兩邊垂有一對玉璧,遠處的銅樹枝燈座上的燈光將那雙玉璧照得發亮,燈光照到他面容上越發的昏暗,不甚清晰。他聽著這侍中的話,心中一緊明了大半。
恐怕又是和前面一個的孔侍中一樣,不過是前來勸說他不要親近王氏,多多聽取他們這些世家的「善道」罷了。
廣袖下修長的手指已經屈了起來,輕輕敲在手下的憑几上。因為隔了一層厚重的衣料,敲擊聲響微乎其微,甚至若不是仔細聽都聽不到。當然那位口若懸河的侍中也沒有聽到天子寬大袍袖中的小小動作。
「所謂善道著,有利於天有利於地,下不愧於百姓……」司馬衍聽著那位侍中的話,面上看似聽得認真,心思早就不在這話上面了。
說白了,也不過是侍中看不慣他過於禮遇王導,故而在他耳邊說這些話,好來提醒自己,王家是不可過度親信的。
他望著這個侍中,做到這個位置上面的,年紀都不輕了。
其實善道不善道,司馬衍心中清楚的很,他當年繼位的時候才八歲,心眼比那些大人還要明亮,曾經當著眾人在朝堂上發問若是大舅作亂該當如何。當然這話被垂簾在後的庾太后聽見,立即拿牙尺來打他的頭,一邊打一邊斥責,「小兒無知!」可是最後庾亮引發蘇峻之亂,庾氏一門全族逃散,庾太后活活被蘇峻給折辱致死。也證明了他那會的童言並不是胡亂亂語。
還真的將他當做無知小兒麼。
司馬衍突然想撫額,琅琊王氏一門坐大固然不好,可是能將他那個肆意妄為的大舅壓制住的偏偏也只有王導和王氏一族。
先帝抬潁川庾氏起來,是為了壓制王氏,以免王氏權柄過大。可是他也擔心萬一舅氏的權柄過大,是不是禍事要再演。他幼年時候因為這個好舅氏吃了不少的苦頭。
司馬衍見著那位侍中說的激昂,面色都開始發紅起來,示意身邊人趕緊去準備溫熱的熱湯上來給這位侍中飲用。
宮中飲用的飲品自然當屬蜜水,內侍奉來槐花蜜水,恭恭敬敬的送到那位說的正在興頭的侍中面前。
「陛下,僭越之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內侍送上蜜水聽見這位侍中說的興奮,心裡頭可為他摸了一把汗。
上回這麼說的孔侍中被調離建康了,內侍覺著,這位侍中還是膽子大的不得了。即使這話里沒有提及丞相,但是但凡有腦子的一聽這話哪裡還不明白。
好不容易等到這位侍中說完,他手邊的那杯槐花蜜水,蜜香都散盡了,都還未曾喝過一口。
司馬衍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侍中面上稍稍露出驚訝來,方才那麼多一堆話,天子的這個反應,倒真是讓他有一拳落下去偏偏打了個空的無力。
不過他再欲說,卻偏偏嗓音嘶啞,方才說的太多了,這會嗓子開始不舒服了。侍中望見手邊的漆卮,端起來,卮內冰冷的蜜水讓他喝不下去。
宮廷中過的比不得南渡之前,甚至比先帝時候還要苦上兩份,內侍上去將那份涼了的蜜水撤走的時候,望著那幾乎沒有動過的蜜水,心疼的要命。槐花蜜多難得呢!就是人養的蜜蜂,採集這種蜜花也要花費不少功夫。這麼浪費掉了簡直就是在割肉一下的,疼的叫人掉眼淚。
司馬衍自然不會去和內侍一樣去關注一卮涼掉的蜜水,那位侍中在他這裡得不到明確的答覆,也沒辦法在大殿內以頭撞柱的強逼。無可奈何也只能退下。
他看向案几旁的燈樹,那銅燈樹上燈苗搖曳,他望著那一簇簇的燈火,橘黃的光映照進他的眼眸中,形成兩簇幽冷的光。
殿中幽深,便有幾分陰冷,殿中四角的爐中燃著炭火,給殿內增添幾絲暖意。玄色深衣少年呼出一口氣,他緩緩閉上眼,任由自己的身軀向身後那彎憑几里靠去。
他思緒在休憩中漸漸飄遠,一直飄落到了仲秋里在丞相府中的那日,聽過的洛陽曲他其實也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湖面上遠處盪來的幾隻舟。還有柳樹岸邊那個小少女,少女即使沒有身形長足,卻如同出水芙蕖那般吸引著人的目光,而她卻似乎從來不知道自己這份天生麗質,肆意的嬉笑奔跑,攫取著旁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