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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05:17 作者: 初雲之初
室內另有暖爐,益陽長公主熱了新茶,親自端過去,卻聽雨水打在傘面上的噼啪聲響起,侍女聲音隔了雨聲,有些混沌不清:「長公主殿下,居士,長安有人……前來報喪。」
鍾意心頭一震,益陽長公主亦是如此,對視一眼,道:「是誰?」
「尚書左僕射杜公如晦,於今日巳時二刻辭世,」侍女入內,恭聲道:「陛下追授司空,許長子襲蔡國公爵,次子恩蔭郡公。」
杜如晦與房玄齡,都曾是皇帝帳下參謀,前者擅長決斷,後者擅長謀劃,時人以「房謀杜斷」稱之。
鍾意上一次見杜如晦,還是在接風洗塵的宮宴上,那時他已面有病態,勉強支撐而已,不想再次聽聞他的消息,便是辭世了。
「天不假年,」益陽長公主面有哀意,嘆道:「克明尚且不到知天命的年紀,竟匆匆去了。」
「是,」侍女道:「杜公今歲四十有六。」
對於杜如晦這等老一輩的人,鍾意更多是在別人口中聽聞,他們的風采言行,舉止談吐,雖不能至,心嚮往之,聞言道:「杜公是長者,既然辭世,合該去走一遭。」
益陽長公主嘆道:「我與你一道。」
這位尚書僕射的辭世,無疑給本就陰雲密布的長安上空增了幾分陰霾,皇帝逐漸老去,越發懷念昔年一起打天下的舊人,聽聞杜如晦死訊,為之慟哭,輟朝三日。
鍾意便是在往杜府拜祭之後,踏上了往銀州去的道路。
連番降雨,路上泥濘不堪,馬車行進困難,她索性棄了馬車,身披蓑衣,頭戴斗笠,騎著朱騅,同護衛們一同趕路。
到了石州境內,眼見銀州在望,鍾意不喜反憂,原因無他,這一路走來,洪澇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上一次她往銀州去,便是陳度護衛在側,今次也一樣,他嘆道:「冬麥怕是都不中用了,雨水將好些屋舍都衝垮了,還有人在雨中淋著,老的小的都有……」
這是天災,遭難的也絕不會是一戶兩戶,官府即便有心,恐怕也很難即刻救助。
鍾意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及至銀州,天漸漸晴朗,她心裡仍舊烏雲密布。
鍾意一行人不欲驚動官府,先找地方歇腳,又令人去打聽陸實一家現在何處。
----陸實獻上《農桑輯要》一事,皇帝曾著意降表表彰,銀州刺史又是李政安排,想也會為陸家重新擇選新居。
當日下午,鍾意便見到了精神矍鑠的陸實。
「因我一行人緣故,令老先生受此兵禍,」她歉然道:「委實愧疚。」
「居士不要這樣講,」陸實笑道:「往來操勞的皆是居士,我才是坐享其成。」
客套的話不需多講,鍾意又將皇帝褒揚之語一一說與他聽,前番大雨,她無法趕路,驛館卻不受影響,早早送了消息過來。
即便如此,陸實仍舊聽得仔細。
「老先生,」最後,鍾意道:「這場大雨,是不是太過兇猛了?」
「確實,」說到此處,陸實面上笑意消失不見,憂心忡忡道:「我活了這麼一把年紀,也只見過幾次而已,每一次都釀成洪澇,真是天災啊。」
鍾意心頭微沉,道:「人力便沒有辦法嗎?」
「只能趁雨停去疏浚河道,以免河道決堤,沖毀農田,再則,便要官府出面主持賑災,」陸實嘆道:「天災處置不當,便會有人禍,流民一多,天下便要亂了。」
鍾意生在太平年間,家世頗盛,長安也不曾遭劫,難以想像那般慘態,連忙追問。
「我年輕時,也曾經過一場洪水,」陸實有些唏噓,回憶道:「水原本是最溫柔的,然而一旦聚集起來,就是世間最可怕的,一個莊子、連帶著周圍田地,眨眼間就是一片汪洋,我抱著一棵樹在水裡漂了兩日,水裡便什麼都有,木質家具、破舊衣裳、小孩兒的虎頭鞋,更多的,是人和家畜的屍身,哀嚎遍野,慘吶……」
鍾意聽得默然,周遭人也盡沉默,片刻之後,她道:「活下來的人呢?」
「死了的反倒還好,活下來的就更不容易了,」陸實感慨道:「洪水一來,全家都衝散了,能找到的倒還好,但更多的卻再也找不到了,洪水之後還有落雨,連個遮身之所都沒有,更別說是吃食,運道不好,還會有瘟疫……」
「這些年倒還好,前朝時候,還有人吃人的呢!更有甚者,將家裡的女人孩子牽到夜市上去賣,換點口糧回去……」
鍾意從沒有聽過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聖賢書上更不會提,手撫心口,道:「果真有這等事嗎?」
「自然,」陸實嘆口氣,道:「居士隨意尋個年長者便可知曉,我何苦撒謊?」
鍾意謝過了他,憂心忡忡的回了驛館住處。
「陳實,」午膳過後,她站在二樓的長廊處,問:「銀州已經開始賑災了嗎?」
「是,」陳實道:「銀州畢竟偏北,江河也少,災情並不嚴重,又有折衝府協助,災情已經得到控制。」
鍾意又問:「那石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