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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4:05:17 作者: 初雲之初
後來,竇太后見她喜愛文經,便許她可往弘文館去觀書抄錄。
按制而言,弘文館序屬前朝,太后是管不到的,然而這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弘文館的學士與校書郎們也不會為這點事斤斤計較,駁了太后情面。
鍾意自己也明白這點,得了空便去坐會兒,翻翻書。
這日午後,竇太后往內殿去歇息,她便隨同兩個宮人,往弘文館去了,同值守的校書郎問聲安,照舊取了幾本,尋個地方坐下細閱。
日頭一點點偏了,館內卻始終靜寂,除去翻書聲,再無別的聲響,鍾意翻了一頁,便聽有腳步聲近了,有人低聲問了什麼,不多時,便有校書郎來問:「居士,《夷事五訣》在您這兒嗎?」
鍾意回頭去看,便見不遠處站了個中年男子,紫圓領袍,束金玉帶,佩十三銙,氣度威儀,眉心處有道深深紋路,想是經常皺眉的緣故。
「原是鄭國公當面,」鍾意有些頭疼,起身施禮道:「竟在這兒遇見了。」
魏徵看見她,眉頭便習慣性的皺起:「居士怎麼在此?」言罷,又去看侍立一側的校書郎。
越國公府與鄭國公府親善,走動也多,雖然不像安國公府那樣,但也相差無幾。
鄭國公恪肅盡禮,每每見了不恰當的,總要說上幾句,鍾意這等女郎還好,見得少些,那些胡鬧的郎君犯到他手裡,少不得要挨頓訓,回家再挨家法,一來二去的,便有人給鄭國公起了個長安鬼見愁的諢號。
鍾意雖沒做錯事,現下見了他,卻也有些頭大,將原委說了,又把那本《夷事五訣》遞過去。
「原是如此,」魏徵面色和緩起來,接了書,忽然問:「居士怎麼會看這個?」
「秦王於定襄大敗突厥,擒得可汗頡利,正是大唐揚威之時,」鍾意道:「心有所感,隨手翻閱而已。」
「我常聽人說,英華家的女郎識見非凡,不弱鬚眉,今日很想見識一番,」魏徵看眼那冊書,示意鍾意落座:「居士以為夷狄如何,華夏如何?」
若說別的,鍾意未必能有見地,即便是有,也不會強過魏徵,但她勝在多活一世,知道未來的軌跡如何,此刻倒不至於無話可說。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而夷狄披髮左衽,不通教化,與華夏迥然異之,」鍾意道:「《左轉》曾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誠不虛也。」
「夷狄者,強必寇盜,弱而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魏徵頷首道:「自秦漢起,夷狄屢屢寇邊,歷朝歷代禁絕不止,居士以為又該如何?」
鍾意看他神情,似乎早有答案,不答反問:「國公以為如何?」
「彼輩畏威而不懷德,正該抑其欲,洞其謀,嚇其膽,攏其心,恩威並施,」魏徵道:「在一時須盡服其心,計百年須常懾其膽,然後方可綏靖一方。」
大唐天威所在,四方來朝,可即便如此,也曾有過城下之盟,公主和親。
鍾意仍舊記得,前世皇帝便曾封宗室女為公主,先後嫁入吐谷渾與吐蕃,然而,邊境是否平穩,四方是否臣服,看的是國力強弱,而非公主和親。
她死的時候,高句麗仍在邊境興風作浪,薛延陀心懷鬼胎,吐蕃也有異動,其餘藩屬小國更是動作頻頻,即便暫時安穩,也總有□□的那一天。
鍾意問道:「如何收攏,如何震懾?」
「藥師曾言:天之生人,本無番漢之別,然地遠荒漠,必以射獵為生,故常習戰鬥。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這是收攏,」魏徵略微停頓,又道:「大唐軍威赫赫,以精悍之血,除前朝頹廢之軀,新機重啟,開空前之盛世,此乃震懾。」
「收攏哪有這麼容易?陛下也曾說過,夷狄者,微不得意,必反噬為害,至於威懾,」鍾意微微一笑,道:「恕我愚鈍,輪台罪己詔寫了什麼,竟全都忘了。」
武帝時期連年征戰,虛耗國力,最終才下輪台罪己詔,這典故鍾意知道,魏徵也知道。
一側的校書郎還有事做,早該走了,然而只留下聽了幾句,腳下卻似生根似的,再邁不動了。
這女郎畢竟年輕,即便頗有賢名,想也是盛名難副,魏徵原還心懷輕視,聽到此處,卻正襟危坐起來:「居士以為,該當如何?」
「夷狄引弓之民,草原畜牧,逐水而居,若逢天災,難以為繼,必然寇關入侵,」秦王崇尚軍武,鍾意在他身邊幾年,耳濡目染,識見頗有別出機杼之處:「倘若率軍還擊,彼輩便化整為零,隱入草原,我軍將士長途奔襲,補給困難,深入大漠,更是孤立無援,即便打贏了,也無力久占,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罷了。」
魏徵眉頭動了一下,復又問道:「那居士的意思是……」
鍾意笑道:「與其連年征戰,勞民傷財,不如移風易俗,教而化之,三代之後,便是華夏中人。」
這卻是從未有過的言論。
魏徵聽得默然,目光變幻不定,思忖其中可行性如何,那校書郎也入了神,細思她方才所說,目光一轉,卻見門外站了一行人。
皇帝在前,內侍臣工在後,不知聽了多久,那校書郎大吃一驚,下意識要行禮,卻見皇帝擺手,示意他不要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