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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3:45:02 作者: 陳雲深
    但見易峋面色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王掌柜頓了頓,自忖這事自己拿不得主意,哈腰一笑:「易少爺在這裡少待片刻,我去去就來。」說著,便一轉身子,撩起身後一道門帘往裡去了。

    秦春嬌立在一旁,低頭瞧見那門帘裡面,有一雙藏青色漳絨串珠雲頭靴在桌子下頭。

    少頃功夫,王掌柜自裡面轉出來,雙手捧著一張銀票另有一張字據,快步走到易峋跟前,點頭哈腰賠笑道:「易少爺,對不住,我們東家沒那個意思,是我老了耳朵背聽差了。您看在我這一把年紀的份上,別計較。這是這次皮料的貨銀,另外我們東家換了新的字據出來,您瞧瞧?」

    易峋接了過來,先看見那張銀票上是一百五十兩的面額,倒比依著合同上來的價格更高出了不少。年前他來過一次,這過年期間他又上了幾次山,所獲不多,原不該這麼多錢的。

    他眉間微微一動,又看那字據。

    那是一張新換的合同,上面每尺皮子比往常另加了三分的利銀。

    易峋看過,將銀票連著字據一道塞還給王掌柜,說道:「這價格不對,合同上是多少便按著多少算。不該我的,我不要。再則,咱們合同今年六月到期,續與不續還是到了那時再說。」

    王掌柜急了,又是賠禮又是倒水,連連自稱適才得罪,又說道:「這是我們東家的意思,少爺還是拿著。也不全是貨款,餘下的錢,是東家給少爺補的年禮。」

    如此這般,好話說了一筐,易峋方才將銀票收了起來,只是那紙合同,到底還是沒有換。

    銀貨兩訖,易峋便帶著秦春嬌離了貨行。

    王掌柜將他們送到門上,見他們走遠了,那張老臉頓時垮了下來,啐了一口:「如今什麼世道,叫鄉下的泥腿子爬到脖子上來了!」

    這話,易峋自然是沒有聽見的。

    那獨輪車是他進城之後另租的,退掉了車,已過了晌午頭。他腹中飢餓,料想著秦春嬌也必定沒有吃飯,眼見路邊有個賣面的攤子,便領著她一道走了過去。

    秦春嬌卻還沒從方才的事裡回過神來,易峋同那王掌柜的一來一往,令她吃驚不已。眼前的易峋,和那個記憶中的峋哥哥是那麼的不同。

    眼前的男子,不再是她的童年玩伴,不再是她青蔥年少時的鄰家哥哥。他已然長成了一個精明強幹的男人,成為了她的主子。

    易峋在麵攤上坐下,見秦春嬌在一旁低著頭站著,微微有些奇怪:「怎麼不坐?」

    秦春嬌垂首,咬了咬嘴,囁嚅道:「我站著服侍就好。」

    第4章

    這話音不高,但聽在耳中卻分外的分明。

    身邊過客熙熙攘攘,各種聲響混雜一處,吵雜不堪,易峋卻只覺得這一句刺耳無比。

    他抬頭,盯著她的臉。

    秦春嬌身量不高,大約比他低上一頭,削肩細腰,那皮袍在她身上顯得尤為寬大。她整個人裹在其中,更加顯得嬌小玲瓏。她垂著頭,兩隻眼睛盯著自己的鞋面,因而臉上的神情便看不大分明,一眼望過去只能瞧見那尖尖的下巴,小巧可愛的令人遐想捏住它的感覺。

    易峋忽然有些煩躁,眼前的女人,形容是那樣的熟悉,周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的疏離感。

    秦春嬌被這雙犀利的眼眸弄得頗為不自在,心中甚而有些惶惶不安,她不覺得適才自己的話有哪裡不對。易峋將她買了下來,便是她的主子了,不論以前他們是什麼關係,如今都只能以主僕而論。服侍主人吃飯,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易峋又在生什麼氣?

    正當此時,那麵攤的老闆騰出了空來,隔著幾張桌子,向易峋問道:「易家的小哥兒,今兒還是照舊嗎?」

    這一聲,打破了兩人之間尷尬的靜寂。

    這家麵攤在城裡也算有年頭了,易峋但凡進城賣皮子,出來便在這兒吃麵。一來二去,就同這老闆熟識起來。

    易峋將目光自秦春嬌身上拉開,看向老闆,微微點頭:「勞煩,兩碗雞丁水面。」說著,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加一個荷包蛋。」

    老闆答應了一聲,手腳利落的揉面扯麵,將一團團扯好的面,下在一旁大鍋中的笊籬里。

    不多時,兩碗熱騰騰的水面好了,上面澆著油汪汪的雞丁滷子,其中一碗還臥著一顆圓圓白白的荷包蛋。

    老闆使小工將這兩碗面一齊端到了桌上,將那碗有荷包蛋的放在了易峋跟前。

    易峋眉眼不抬,將有蛋的面推到了秦春嬌面前,他自己取了一雙筷子,吃了兩口方才說道:「坐下吃麵,待會兒面就要坨了。」

    秦春嬌沒有言語,也不動彈,只是低頭站著。

    她低眉順眼的樣子,讓易峋沒來由的一陣焦躁。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冷言冷語道:「怎麼,不是相府里的山珍海味,就吃不下去?」

    秦春嬌被他這一句譏刺的臉色發白,她輕咬下唇,在他對面側身坐了下來,也拿了一雙筷子,低頭吃了起來。

    易峋埋頭吃麵,似有如無的瞄著她。

    雖已到了晌午,天氣卻依舊很冷,碗裡的面冒著騰騰的熱汽。白汽氤氳之中,只見她低著頭,一頭髮絲烏潤油亮,將水面一根根的送入殷紅潤澤的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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