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2023-10-01 03:07:59 作者: 照城
他總是默默觀察著,下意識模仿著自己父親那偉岸的形象。
他想成為俞建州,成為一個和他一樣永遠自信、運籌帷幄的人。
這一刻,這座山就這麼在他眼前坍塌了。
俞明川回了神,他頓了頓,對趙叔說:「讓他自首吧,那筆錢我不要。」
「你不要怎麼辦呢?」趙叔氣急敗壞,他覺得這完全是未曾吃過一天苦的公子哥自以為是的混帳話。如今這樣的世道,沒有錢你算什麼呢?沒有錢你什麼都不是。
「你別跟我胡鬧,」趙叔道:「聽我的,將錢拿著,出國,至少把書讀完,你爸爸……我們再想辦法。」
「趙叔,」俞明川重複了方才的話:「我不要這筆錢。」
「你……誒……你這孩子……」
無論趙叔怎麼勸說,俞明川都沒有接受這筆錢。他主動將信息匯報給了大使館,給父親爭取了一定量的減刑。
在俞建州入獄前,俞明川被送去了美國,他終於知道了華盛頓的冬天會有多冷。
在北美和西歐之間穿流的北大西洋暖流無法給俞明川狹小的公寓帶來一絲熱氣,廉價的公寓房租無法負擔,房東停了暖氣。
華盛頓夜裡最冷的時候,溫度有零下幾十度,東風一刮起來,整間屋子都在嘩嘩作響,水管子裡出不來水,因為內部被一根完整的冰柱凍住了,要用扳手不斷地敲打,直到冰碎成塊,然後被流水衝出來。
他在夜裡寫論文、接筆譯私活,有時候冷得實在受不了了,便從水管里接冷水沖臉,因為零度的冰水,比已經凍僵了的手腳暖和的多。
這個時候,他突然沒有朋友了。
向來對他好言相對的朋友漸漸與他疏遠,大家都是精明的上層社會精英,從不做不利於自己利益的選擇——一個倒台官二代的兒子,前程是一條死路,還有什麼必要結交?
俞明川獨自走在飄雪裡,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衣領、他的眼睫,比寒冬更冷的是人心。
他一直從冬天走到了夏至。
七年過去,那段寒冷刺骨的日子漸漸遠了,如今他懷裡有一團火,於是走到哪裡都明媚如六月盛夏。
他重回了他本該站立的制高點,他依然有錢、有地位、有名聲,甚至還有一個少年時深愛的女孩。
什麼都太過美好了,美好到不真實,美好道近乎荒誕,只有極其偶然的時刻,手機日曆自動彈出提醒,二十號,探監,那串刺眼的字符讓他恍然感到那陣熟悉的涼意,原來這場無盡的冬日還未終結……
「你想去看看爸爸嗎?」程蒙輕聲問道。她看到了俞明川的日曆,每個月的二十號都用一隻黑色的記號筆標註出來,備註的那一欄是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行程安排。
程蒙細心地留意到,沒到這一天來臨前,俞明川情緒都會發生巨大的波動,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們在床榻上擁抱的時候,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兇狠,他的手用力地捏著她的骨頭,令她痛疼得忍不住求饒,他總是怕她痛的,只要她一喊,不管她是不是在撒嬌,他都會慢下來,然後含著她的耳垂,溫柔地撫慰著她,但這次他不退步,他像是陷入魔障一樣沉溺於絕望的節奏里不知停歇,等他終於停了下來,去洗手間沖涼,程蒙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她聽見俞明川的手機傳來她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提示聲,撐起身去看,看見了那條事項提醒——「20號——探監」。
程蒙感覺俞明川將她抱得更用力了,他好像要拆開她的每一根骨頭,然後強硬地拼湊進自己的身體裡。
程蒙彎過手臂,去撫摸俞明川的臉頰。
俞明川將臉貼她的鎖骨上,溫熱的液體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脖頸上,讓她想到讀書時的那次停電,俞明川牽著她一步一步走完黑夜裡的階梯。
她聽見俞明川低聲說:「好,我們一起去看看爸爸……」
「好。」程蒙親了親俞明川的髮鬢。
第56章 (二更)
監獄地處W市邊緣荒蕪的小鎮,吉普車沿水泥車道行駛, 道路很窄, 兩側種一排白樺樹,每一棵樹幹上都生長著密密麻麻的眼睛一樣的皮孔。
遠處沉沉的烏雲是這條道路的盡頭, 那裡靜默地矗立了一座磚紅色牌坊式大門,沒掛招牌, 周圍是四五來米高矮的淺灰色圍牆,牆頂上有一隻亮紅燈的攝像頭探了出來。
一位年輕的武警官兵正在站崗。
俞明川在入口處停下車來。
警衛敬禮道:「請出示出入證。」
「我是來探監的。」俞明川給警衛員看了相關文件。
「哪位?」
「俞建州。」
吉普車繼續向院內行使, 內院門禁森嚴, 有三道門, 最外面是一扇緊閉的鐵柵欄門,再往裡是一道電動不鏽鋼伸縮門, 最裡面才是大門。內院並不大,僅僅只有六棟樓。其中四棟是舊樓房, 三層高, 坡頂磚牆, 每棟單獨成院落, 前方留了一片空地,供犯人放風使用。旁邊兩棟則是新建, 有六層樓,白色外立面。這裡關押的大多是職務犯,甚少人來,地上有大量的積水和淺黃色落葉。
一位中年軍官在車門外迎接他們。中年軍官的年齡同俞明川父親相仿,面部膚色焦黑, 有嚴重的皺紋和曬斑,一雙敏銳的鷹眼炯炯有神。他的步伐既穩又沉,站立的時候兩手緊緊貼在褲縫的兩側,中指和食指上呈蠟黃色,那是老煙槍特有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