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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3:07:59 作者: 照城
    第55章 (一更)

    周五夜裡,俞明川從長沙出差回來。他給程蒙發了微信, 說晚上到, 不用等。程蒙習慣俞明川深夜回家,她睡不著, 爬起床,窩在書房裡看文獻。

    大約十一點, 停車庫傳來了發動機熄火的聲音,程蒙走到窗戶邊, 拉開窗簾, 看見俞明川從夜幕里緩緩走出來。

    俞明川穿了一件比夜晚更暗沉的藏青色大衣, 下身是黑色長褲和深棕色方頭皮鞋。他一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另一隻手手指間亮了一點火光。他的步伐走得不快, 到了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 單薄的嘴唇吐出一團霧氣, 然後在垃圾桶蓋上按滅了一根香菸。

    程蒙略微失神, 他們在一起後, 俞明川戒了煙。

    戒菸這件事很難,但對俞明川的毅力而言, 這並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自我控制得非常好,只有在非常偶然的深夜,程蒙醒來,發現俞明川不在,下床找他, 看見他站在露天陽台,冷峻的側臉凝望進夜空里,長而白的手指間夾了一根煙。

    你在想什麼?

    看著俞明川寬厚但寂寥的背影,程蒙有好幾次都想開口發問。那些寬慰的話剛到嘴邊,俞明川回過頭,看向她,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勢,她便再也問不出口了。

    因為她知道,俞明川不想說。

    「你在想什麼?」臥室斜對角的長條沙發上,俞明川一邊鬆開領帶,一邊扭頭問她。

    他已經進了房間,行李箱立在門後。藏青色外衣脫掉了,白色襯衣最頂端的紐扣被解開。他的鼻樑上架了一面細腳金邊框眼鏡,他的眼睛度數很淺,僅僅只有長時間閱讀材料的時候才會戴上,這副眼鏡很襯他,讓他本就俊朗的五官看起來稜角分明,又凸顯了那雙眼角上揚深邃眼眸里含蘊著的微光。

    「沒想什麼,」程蒙走過去拍了拍他外套衣領,磨平僅有的那一道褶皺。

    「筆我很喜歡。」俞明川嘴角帶了笑意,纖長的白手指不斷轉動那隻鋼筆,「怎麼突然想到買這個給我?」

    「這是我給你準備的高考禮物。」程蒙實話實說。

    俞明川一滯,回頭深深地看她。

    程蒙繼續說:「我收到你給我的信啦!」她搖了搖手裡被竭力壓平整,但依然皺巴巴的信紙,「程然沒告訴我這件事,不然我可能會早幾年告白。」她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嘴角始終帶著笑意。

    聰慧如俞明川,立即從寥寥幾句對話中整理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的眸色暗了暗,似乎對那錯過的七年感到不滿。

    他一直是一個錙銖必較的人,七年,最好的七年……如果程然不是程蒙的親生妹妹,他應該會讓她好好吃些苦頭。

    他強硬地握上程蒙的手腕,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程蒙溫順地偎了進來,耳朵聽著來自俞明川胸腔的,和她同樣熱情的心跳。

    俞明川將那張紙從程蒙的手裡抽了出去,然後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說:「算了。」

    他一頓,道:「你高考很優秀。」

    「謝謝。」程蒙說:「都過去了。」

    她輕輕地用手臂環上俞明川的脖頸,她緩緩吐息,尋找著最合適的情緒間隙,「你抽菸了。」她問。

    俞明川一頓,然後承認道:「是。」

    「為什麼抽菸?」程蒙道。

    俞明川沒有說話。

    程蒙說:「因為想爸爸了嗎?」

    俞明川深深地看著她。程蒙感覺道臉頰下的身軀陡然僵硬了,好像突然被人挖去傷疤下一塊肉一樣。俞明川的呼吸在一點一點凝結,他沉默了,半晌沒有言語。

    每個人這一路走來,都有各自的傷,那傷口癒合、結痂,然後再也不向外人提起,可是他們自己再清楚不過,那堅硬的外殼下,內部柔軟的肉已經爛透了。

    從天上摔進泥巴里很痛,這個痛沒有人比俞明川更清楚。

    他一直都是天之驕子,家境優渥,備受疼愛,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來自身份的特權——大官家的公子哥、官二代……

    自念書起,老師們從來不會指責他,同學也知道他頭戴保護傘,對他要麼百般討好,要麼敬而遠之。

    他習以為常地接受著四面八方傳來的善意,就像聖經里那句古老的經文: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這一切猶如一隻巨大的流動著溢彩的肥皂泡沫,在這一天轟然破碎。

    當時他正在圖書館查資料,他甚至依然記得那頁書卷上深黑色油墨淡淡的碳粉味,那是國際法第三版第八章 海洋法,小小的宋體字,像一排排正正方方的螞蟻。

    律師趙叔打電話來,在這通電話里他說了許多,背景很嘈雜,俞明川聽到了父親的事情,他的貪污金額巨大,已經被警方控制,幸運的是,現在還有一筆錢沒有查到,就在美國……

    俞明川愣住了,這大概是他二十歲前大腦最空白的時刻,完全靜止,無法思考,像陡然浸沒進了深不見底的海水裡。

    「明川啊……」趙叔說:「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他和俞建州的感情就像所有父親與兒子的感情,只是他們的關係更深,因為他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病逝,剩下的時光里,一直是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

    他很早熟,所以他從不會用為什麼我沒有媽媽這麼幼稚的問題去打擾工作本就繁忙的俞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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