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

2023-10-01 03:07:59 作者: 照城
    晚上,師兄師姐在學校附近的烤肉店攢了個局。

    這兩天實驗室工作重,鄭周元心情不好,每天給本科生上了課便進實驗室,使喚他們來使喚他們去,只差沒手裡攥一根教鞭,大喊——「孩兒們,都給我操練起來!」

    大家私下恨鄭周遠恨得咬牙,大罵他沒有人性,本科生當騾子用,研究生當馬用。

    昨天鄭周元出差聽報告會,他們得空喘息,於是立刻像監獄裡的犯人出來放風,跑出來吃頓好的了。

    座位定在一家日式烤肉店,包廂沒有空房了,大家坐在大堂最大的卡座。

    一口氣點了好幾盤五花肉、羊肉卷和牛肉卷,一指厚的五花肉片放在燒得通紅的鐵板上,烤得兩邊金黃,邊緣微微捲曲,多餘的油脂被逼出,脂肪的部分呈渾濁的半透明,一口咬下去肥而不膩,唇齒留香,頭頂升煙。

    「天天吃食堂的清水白菜,我都快不知道肉香是個什麼味兒了,今天一定要多吃的,羊肉卷三盤,夠不夠?不夠再加啊!」大師兄熱情招呼。

    觥籌交錯,這一群研究員、科學家後備軍圍在一起,三句不離老本行,說著說著,話題又轉到工作上去了。

    有師兄提了一句:「上次在鄭周元辦公室,見到博遠中部區域公司副總了。」

    「那個年輕人?他好像跟程蒙差不多大吧,大一歲?」

    「是的。」師兄點點頭,說:「看起來倒不像年輕人,蠻穩重。」

    「這麼年輕就坐上這麼高的位置了,家裡後台相當硬吧。」

    「那是當然,聽說家裡情況還挺複雜的,不過他自己手段也挺狠倒是了。」師兄一頓,聲音沉了下去,說:「上次交流會你們也看到了,看起來是不太想跟我們合作了,我聽說他們現在想轉方向,想往娛樂產業裡頭投錢,大家都知道,這個回錢最快了,所以我們這種賺不到錢的項目,他們自然是看不上了。不過你們也不用這麼早就人人自危,我們這麼大的實驗室,總不會靠他們博遠的一筆投資,不然你當咱們老鄭是吃素的!」

    「呵……」師姐方玉冷笑一聲,說:「看起來人模人樣,沒想到是個掉錢眼子裡去了的,虧我剛見到他的時候還花痴了一秒鐘!我呸!

    「什麼娛樂產業,娛樂產業就算個屁!他們能救死扶傷嗎?他們能保家衛國嗎?不能,他們頂多就能讓一群沒上過學的小屁孩們做做白日夢,跟鴉片一樣害人!錢不投資我們,轉去投資他們,這不是黑心商人是什麼?」

    「嘖嘖,」岳師兄跟方玉師姐碰了碰酒杯,說:「聽聽,聽聽,這是你一個博士生說出的話嗎?太沒水平了。金錢本來就是往多的地方流,這是這個世界的發展規律,站在博遠的角度上說,這個年輕人沒做錯,而且不僅沒做錯,還做得非常的漂亮。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錢生錢,讓這個市場上的資金流動起來,這樣我們社會才會發展。至於說什麼毒害不毒害的,嗐,像我們這個年齡,誰還沒被幾本武俠小說荼毒了?現在不也該幹嘛幹嘛?」說道這兒,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

    「話又說回來,這世道,真的是有錢人越來越有錢。瞧瞧這位博遠副總,三十不到,就什麼都有了,」岳師兄開了幾瓶啤酒,借著酒勁,醉眼朦朧地跟大家開誠布公地說道:「我剛來這兒的時候,房價一平6000,那會兒我工資多少呢?一個月4000。住學校宿舍,學校說會分房,等到現在,在五環外分了間巴掌大的小房子,以後孩子還要上學,能住麼?工資呢,也終於漲到6000啦,房價老早奔著兩三萬去了。你追得上麼?」

    「師兄,」師姐方玉敬了杯酒,說:「當初我們選了搞科研這條路,本就是不求名利的。」

    「搞科研?搞個屁的科研。」師兄兩眼通紅,粗著脖子說:「我搞了十五年的科研,這麼長的時間,做點什麼不做出點成績了?就算懷了個『哪吒』,現在也該聽到個聲響了,就我做生物的,什麼都測不出來!」

    「和我一年畢業的,有的做醫療代表、有的開保健公司,誰現在不是身價幾千萬的大老闆?只有你們岳師兄可憐,十五年,什麼都沒混出名堂!」

    「晚上我回去,我看著我孩子,」岳師兄兩臂環在一起,好似托抱著一個嬰兒,「他那么小,他在那兒躺著睡覺,我眼淚一下就下來了,我真對不起他,我自己苦就算了,我憑什麼讓他和我一起吃苦?他以後也要上很好很好的學校,然後出國留學,做一個有出息的人,這哪一樣不要錢?問題是我沒錢呀!」

    「師兄,師兄,」大家連忙勸慰道:「你也別太悲觀,換個思路想想,都十五年了,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就出成果了。」

    「別想了,」師兄搖了搖頭,「在蘋果樹底下睡覺的那麼多人,可幾百年也就出了一個牛頓。實驗到第三階段已經到了瓶頸期,鄭周元這麼逼著我們,也觀察不出個什麼東西來,誰知道出成果要到什麼時候去?大概又十五年?還是二十年?」

    師兄一提大家心裡都難過起來。程蒙也心頭髮酸,上一批小白鼠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方玉師姐研究的那隻太痛苦了,最後不得不安樂死。實驗對象不斷死亡,預示著他們的理論方向有問題,再接下來要往哪兒走,誰心裡都沒有譜。

    當年她剛進學校的時候,有一次在階梯教室上大課,鄭周元在講台上跟他們說,像他們這些以後走科研這條路的人,一定要做好兩個心裡準備,一個是痛苦,一個是寂寞。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