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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59:26 作者: 一昧相思
與他的欣喜若狂不同,杜雲錦的目光卻是沉靜如水。她望著他,良久地直視著他,直至他也察覺到其中的不同時,她才輕輕地開口。「原來你還活著。」
原來你還活著,卻讓她背負了那麼多年的罪責。原來你還好好的或者,卻讓她沒有一個晚上能睡得安穩。每每閉上眼,總是會想起那張年輕的容顏在自己的面前變成一具骷髏的樣子。她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手上沾惹過許多人的鮮血,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她如此的愧疚。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都是敵國的人,都是試圖要偷取她國家城池的人,都是要讓她的同胞們流離失所的人,所以她不曾心軟過,也不曾背負過罪責。這世上,唯有他一人讓她夜夜不得安眠。她總是在想,那個晚上是她的錯,那裡是他原來住的寢殿,他在裡面休息無可厚非,是她貿然的闖入才造成後來的種種事端。本應該她承擔的,卻讓他全部都背負了,用了一條性命的代價。
「我……」解釋的話在嘴邊,他卻遲疑了,她眼裡的責怪他在那一瞬間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確,他是用一條性命的代價來彌補當日所有的過錯,他是一死白了,可她卻用餘生鮮活的生命在承擔著後續的罪責。
人們並沒有因為他的離世而住了嘴,反倒是私下議論得更加激烈,也坐實了那件事。他知道的,從那件事之後的五年裡,她都將自己關在佛堂里與世隔絕,獨自懺悔。他也知道,直至今日坊間依舊有關於他和她的種種傳聞,或香艷或深情或無恥。
杜雲錦偏過頭去,低低地呢喃了一句:「為何還要救我?」為什麼還要救她,就讓她不明真相地死去不好麼?為什麼還要讓她活著,親眼看見活生生的他?她想的是,就算蕭瑀再怎麼利用與欺騙,在那座吞噬人的深宮裡總歸還是曾有過一個人,是真心地對她好的。可眼下的這一切說明,這又是她的一廂情願,這又是另外一個人的詭異心思。
蕭少康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將她的被角仔細地掖好。跟著他重新進到屋內的苓丹聽見,卻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本來就散漫慣了,在東宮的那段時間裡遵守規矩憋得很是難受,後來隨蕭少康來了這處醫仙谷,無人管她自然是更加無法無天。
「您說的這是什麼話!主子為了救您,費了多大的心!您剛被阿福從崖底叼上來的時候,渾身是血,不省人事。主子抱著您不眠不休地趕回醫仙谷,絞盡腦汁地想法子救您,又守著您怕您出什麼岔子,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到現在,眼眶下都還留著一圈青黑呢!」
苓丹大大咧咧地將話一股腦地脫口而出,蕭少康沒有阻止她也來不及阻止她。不過他知道她素來都不如表面上的冷血無情,總歸會被苓丹說得心軟,也就會有想著欠他的而重新生出想活下去的意願。
任憑苓丹怎麼說,杜雲錦卻都是置之不理,她依舊將頭偏側向內,不肯再瞧蕭少康一眼。
苓丹發現自己這段洋洋灑灑的話基本被無視後,想要衝人發火卻又礙於這人曾經也是自己侍奉過的主子而怏怏地閉了嘴。倒是一直蹲守在門口的紅毛阿福頗為通曉人意地知道苓丹吃了悶虧,開心地躺臥在地上,四肢朝天蹬來蹬去以示慶賀。
第86章 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見(中)
「你這圓毛畜生!」正瞅著無法安放怒氣的苓丹一眼相中了阿福,氣呼呼地就沖了上去,拎起阿福的一隻耳朵大吼大叫著。想阿福是誰啊,自然不甘受這樣的屈辱,於是一人一狼就這麼鬧開了。
杜雲錦聽著那樣的聲音傳遠,心中暗自揣測他們定是已經走遠,這才扭轉頭,卻不巧剛好對視上仍守著她的蕭少康。
她裝作不經意地掃過他一眼,再次側過頭避開他的注視。蕭少康見她這副打定主意不理自己的模樣,最終也化成長長的一聲嘆息後悄然離開。
有些話,他其實很想同她說的,但瞧見她如今是這樣的排斥自己,縱然是千言萬語也都被吞到自己的肚子裡。
她是有些瘦了,從阿福將她叼上來的那一刻,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想這幾年她在宮裡的日子也過得並不好,不然也不會被蕭瑀逼得跳落懸崖。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本已離開的蕭少康忽然又轉過身,對著屋內床上躺著的人說道:「杜將軍的遺體幾日前從城門上取下來了,已經擇了一處風景甚好的地方好好的安葬了。」
聽到這句話,杜雲錦鼻尖又是一酸。這便是蕭瑀與蕭少康的不同,蕭瑀給予的永遠都只有傷害與算計,而蕭少康卻是不一樣,他如同一條清澈的小溪,帶給人寧靜的美好。
「你傷還沒好全,還是先好好的休息吧。」蕭少康駐足說完這句話後,再次推門而出。
屋子裡只剩下杜雲錦一個人,她像是做了一場極久遠的夢,夢裡有過短暫的甜蜜也有綿延的痛苦。如果這真的只是一場夢就好了,她希望當她醒來的時候,能看見月牙城高高的城樓,能看見卿若風那張討人厭的嬉皮笑臉,能看見一身戎裝的父親騎著馬巡視著整座城池。可惜無論她有多麼地想回到過去,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清清楚楚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間簡陋的小木屋。
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那股力道將心口也扯得生疼。
帶上門的那個人並沒有走遠,他安然地站在門口,任由微風吹起他寬大的袖袍,像是一朵漂浮在湛藍天空里的白雲。阿福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乖巧地趴在他的腳邊,與他一同聽著屋內人劇烈的咳嗽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