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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57:41 作者: 澗邊琴
蘇秀一笑,「公務纏身,對不住。」這件事是過去了,有了今日她當著侍女們說的一番話,未來蘇慕也不好對此再說什麼了。
他頗有興致地將那幅畫拿過來看,眼神滿是欣賞,漸漸的又有一絲詫異,指著那個神情與他人相異的官差,「堂妹這是?」
蘇慕只恨自己不曾快一些將它毀掉,她眨眨眼,沒怎麼費心思就想出了理由:「工筆太過費神,畫到這裡時,手腕一時支撐不住……最後即使盡力補救,也無濟於事了。」
蘇秀卻是搖頭,「我看你這裡才是神來一筆呢。」
「哦?」
「你畫的應當是蠻族來襲前的漆城吧,我們小的時候,那裡還是一片綠蔭。也是連年戰火,百姓有時又鬧饑荒,結果損毀了它,何將軍去談判立約的時候,它已經縮減到郊外那邊了。」蘇秀回憶著,「你不知道,事後我們也打聽過那裡的消息的,你畢竟還陷在裡面(他隱去密室財富的原因),沒想到何將軍先來了信,其實當時是軍中、官衙里的一些人溝通外賊,以至城中遭此一劫……」
他又看向這個官差,「所以說,妹妹畫的這名官差混在正直的隊列中卻格格不入,相貌堂堂而眉宇充斥陰邪之氣,正是神來一筆,隱晦地交代了這次事件發生的緣由。」
蘇慕一時無言。
作為事件的親歷者,那參將不滿的話語餘音還繚繞不去,她怎麼會不知道?只是畫圖時與藍圖不符,一時局限住了,沒有想到。蘇秀卻一眼就聯想到這裡……真有兩下子。
自去了連城,除了讀蘇家的族譜,以分析為名讓兩位老師給她講述蘇家故事以外,她還做了許多工作。結交朋友通過他們了解蘇家個人的性情,甚至在習得新的字體以後直接與蘇家女眷通信,讓她們漸漸接受蘇慕的性情逐漸改變的事實,這樣即使一見面會覺得有出入,但長久以來的信息交流自然會埋下一個伏筆,她們潛意識接受起來是不會有太多障礙的。
蘇慕視線落到畫上,漫漫黃沙鋪天蓋地,瀰漫在建築物、青石板、行人的衣襟袖口臉龐手臂、遠山夕陽----
一整個世界都千瘡百孔。
第38章 萌動
「堂哥特地過來,不會是未卜先知專程前來挽救妹妹拙作吧?」
「哪裡。你我同在京城,又是一家兄妹,實在生疏了……孫伯母近來可好?」待蘇慕回答之後,蘇秀關切地說,「伯母這個年紀,膝下還未有子嗣,你應該多多關照她才是。」
「這個自然,堂兄將我看成什麼人了……」
言笑晏晏,約定多加往來,蘇慕收了他給的幾件(專門為送禮預備的)文房四寶,蘇秀收了她給的幾件(專門為送禮預備的)繡品,兩個人依依惜別。到最後蘇慕也只能認為他是來賠禮加封她的嘴的----雖然也許是因為她在他眼裡無足輕重,這個賠禮太遲了。
既然這幅畫已經被蘇秀看過了,在蘇慕心裡好像被他的目光污染過一樣,就不好再送給阮成章了。這回是真的要再畫一張了。凝神細思,重又落筆……
等閒度送日月,半個月過得悄無聲息。在蘇慕鎖在家裡,與外界的聯繫只繫於短短的信件的時候,另一邊的段玉裁沒有閒著。
昏暗的地牢里,鏈條上穿著一個黑黝黝的東西,段玉裁走進來,當即聞到一股腐敗的氣息,這種氣息成分複雜,是地下鋪的稻草與水漚爛、老鼠蟑螂屍腐、傷口血液淌出未加醫治、人體便溺……以及周遭獄卒身上所特有汗酸味混合在一起的奇異味道。
段玉裁面不改色,他感覺自己快吐了,但是在這些心裡也許質疑著他年輕、不堪大用的下屬面前他必須這樣。所謂久在鮑肆而不聞其臭,這種地方他出入了這麼多次,他身上會不會也染上了這樣的氣味,自己卻沒有發現呢?
一個長臉的獄卒舉起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向那塊黑糊糊的東西一貼----「滋」,空氣中傳來肉被烤焦的氣味,混合在已經足夠豐富的空氣里更是要命。段玉裁實在受不了,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也藉此別開眼----
那黑糊糊的東西正在慘叫,多日的折磨過後,嗓子已經不頂用了,竭力的叫喊聲仿佛在嘔吐似的,一同審問的官員們露出噁心的表情。可即使聲音再變形,旁人也能分辨出來一件事:他是一個人。
但獄卒們或許會對這點發表不同意見。
拿烙鐵燙過那塊肉的長臉獄卒轉身回來,段玉裁知道他是要向自己匯報。他的視線穿過向他走來的獄卒,犯人的肩胛骨被穿在細細的鐵鏈上,不得不始終保持著一個站立的姿勢。一直站立著,意味著不能睡覺,即使神智昏沉到了極點,只要他左右一晃,穿進血肉里的鐵鏈就會狠狠地向上撕扯血淋淋的皮肉,翻出肌理……他還記得此人剛進來時穿著蘇府僕役統一的墨藍色粗布短打,現在看不出來了,它已經是各種發黑的血痕、污垢的載體。段玉裁甚至懷疑是當初自己記錯了。
「這個混球兒非常頑固,我們弟兄之前使了各種招數也沒能撬開他的嘴。您看他那條鏈子,」顯然,這個獄卒也注意到了段玉裁的目光,特地進行解釋,「這穿人的鏈子,粗了不行,只能挑這種細的。這樣一來,他們傷口流血也少一些,更經折騰,而且細鏈子也更磨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