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頁
2023-10-01 02:57:41 作者: 澗邊琴
蘇慕倚著船艙的外壁,她還是今天上山時的打扮,通體淺藍的束胸半臂廣袖長裙,臂繞嫩黃色的絲質披帛,此時衣袖、裙角、披帛都在風中時起時落,一如她的秀髮----然而旁人能見的也只到她的秀髮。蘇慕戴了一頂幃帽,帽裙既不長----只到肩膀,也不厚----羅紗尚可透光,然而就是讓人看不分明。
當然要看不分明,真看分明了蘇慕的名聲也就毀了----至少是於她而言。介時流言四起,她可能不得不嫁給阮成章當側室(這還要他願意娶),蘇慕不希望為了他一個人情反而把自己賠出去。戴了幃帽,外界也許會猜測是她,但只要她一口否決,士族們還是對有了一層遮羞布的這種程度的風流韻事比較寬容的。
聽得羅轍這樣說,蘇慕不為所動,反而辯駁道:「人生既為逆旅,更應重其過程。君何必以人靈消魂逝之後的形態來定奪當下?性靈主身心,我生性喜戴幃帽,旁人又何必咄咄?」說到這裡,故意看著阮成章,「公子還說此行乃是為故友設曲藝之宴,我看此人偏頗有餘,通脫不足,」一頓,挑釁的,「真是公子友人嗎?」
她的聲音澄澈空靈,獨具一種冷淡感,配合其內容,更顯得狂傲不羈。
阮成章撫掌大笑,看著羅轍放蕩落拓的打扮,連連點頭贊同,「的確,子由有時是偏頗了一些,率性……」說到這裡又是一陣大笑,好容易才說完,「率性不足哈哈……」
羅轍(字子由)不想自己今日出門沒看黃曆,居然挑了這樣一個「易生氣」,「不宜說話」的日子。他此時衣帶未系,袒胸露腹,站在船上吹冷風,好友還在一旁大笑,怎一個悽慘了得。
究竟不同凡俗,聽了蘇慕的話,他反而面帶讚賞地看著她,被說「率性不足」也沒發怒----他自己也知道,羅轍如果不叫解放天性,那旁人就沒有敢提這個字的了。而既然自己知道,好友幾句笑聲又算得了什麼?
風姿楚楚,傲岸絕俗,阮幼度是怎麼找到這樣的女子的?羅轍一向對友人的身份、財富等等不看在眼裡,他只道自己與對方平輩相交,雖然欣賞朋友,但羅轍更喜愛自己的生活。這還是他第一次升起對友人的羨慕----他居然有一個這樣通達的紅顏知己!羅轍看著看著,突然正色地對蘇慕一拜:「冒犯姑娘,深感抱歉。」說完,嚴肅地看著阮成章:「幼度,這位姑娘是哪一家的?我希望日後能……」
阮成章突然輕咳幾聲,以目示意羅轍別說了。羅轍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他訝異的看了他一眼,打算過後再問。蘇慕只當阮成章咳嗽是為了替自己遮掩身份,私下裡還很讚賞他的行為。
阮成章帶路進了內艙:「閒話到此為止,我領你選一樣樂器吧……」兩人跟在他身後進去。
出乎蘇慕的意料,羅轍左右看看,竟挑了一把琵琶。
其後船行水中,一路戲弄著恰巧住在這條江邊的友人,其中過程有像羅轍這樣的;有銅鑼初鳴,友人自己音律天資不俗,也執樂器襄助笛音的;有樂聲響徹就過來一見演奏者的;也有笛聲、鼓聲、琵琶、笙、蕭合鳴也聽若未聞的----這種情況,派一人前去查探,探得有人,不出聲驚擾他,返回船上,大家眾樂亂響,拼著耳聾也要用噪聲逼他過來。
友人們大多先是生氣,待發現始作俑者就變成哭笑不得,接著聽聞要去捉弄下一個----還等什麼,趕快開船啊!
近水而居,他們又多是名士脾氣,愛好遊山玩水,不少人自己也有舟楫,有些地方水淺,大船不便停靠,他們就自己令僕人劃著名小船、竹筏跟隨,行進一路竟發展成了一支船隊。
加入船隊的卻不止友人們。
阮成章這樣以樂聲相誘,朋友們又不全是離群寡居的孤雁,他們的鄰居鄉親自然也聽到了。還有遠處聽聞盛事的閒人,傾慕阮公子已久的文人、武將、少女、少婦甚至少兒……江面上已是浩浩蕩蕩。
兩岸上的人見了大駭,又隱約聽聞戰鼓隆隆,相與驚問:「莫不是蠻族以水路深入腹地,我軍要和他們開戰了?」待得知這江上千帆競發只是因為阮成章回京,皆吶吶不得語。
一路走一路歌,遊戲伴隨探訪。阮成章今日可謂極盡歡愉。眼看西山將近,回顧身後浩浩蕩蕩的船隊,洒然一笑,「某路程將盡,可歸家矣。最後一位江邊的朋友已經相聚盈盈碧水,不妨再奏終章,然後各自散去。」頓頓,環視周身友人,又笑,「當然,你們是不能走的----要先赴宴我西山!」
眾人皆叫好,自然也有小船至後來的跟隨者傳達他的意思。
船近西山。
西山附近風光好。
早春時光容易過,少男少女們相攜出遊,郊外的草地、森林、湖泊、山麓,處處遍布他們的痕跡。有勾著手一道採花的妙齡女子,她們嬉笑著向同伴頭上簪花;有背負著□□在林間出沒,射殺獵物隨即獻給路上偶遇的佳人的青年。近湖的人們裸足戲水,蓮弓上翹踢打面前的荷葉。隱蔽處,山林里也蕩漾開羞煞百花的生色……
忽聞樂聲傳來,起先是一道清越的笛音,飛越山澗,引動林風,上揚、迴轉、低回、徘徊……近水者聞之,道是溪音潺潺、波濤滾滾;近山者聞之,意為風吹葉落、雨打花殘。少年們漸漸相聚兩岸,屏息遙望漸近的一支船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