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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頁

2023-10-01 02:55:35 作者: 詩無茶
    他從楚空遙手裡拿過針袋,細細檢查一番。針是扎骨的銀針,不同於平日針灸所用的軟針,堅硬無比,生米粗細,指甲彈上去可見針尖顫擺。

    「不進去?」白斷雨一面抽針,一面打量謝九樓,「這次不說兩句,下次他醒,指不定是多久以後了。」

    見謝九樓垂眼緘默,他搖了搖頭,同楚空遙招來的兩個侍衛進了殿門。

    天已見白,屋內傳出第一聲痛叫。

    那聲音短淺急促,像叫到一半被人生生咽了下去。

    山腳有座永淨廟,約莫是才建不久,廟內佛像金身,廟外紅絲綠帶,太陽一出來,便有虔誠的信徒來廟供奉香火。

    謝九樓在雲霧處垂眼看著熙熙人群,百姓逐漸絡繹不絕,廟外青銅鼎的香火纏繞成縷縷長煙杳於山間。

    殿中哭喊聲愈發撕心裂肺。

    謝九樓握緊雙手,鐵了心不邁一步。

    他聽見提燈拍床撞柱,聽見他像小獸那樣嘶嚎掙扎。

    「當真不去看一眼?」楚空遙展開扇子,有意無意搖著。

    「不去。」謝九樓轉過身,微微仰頭吸了口氣,「他被我驕縱慣了,只怕一見我,雖有一分痛,也要給他喊成十分。」

    他背著手,摸著那個扳指不停地旋轉。

    楚空遙沉默一息:「何苦。這會子又裝起冷麵無情的大家長來。」

    提燈的喊叫逐漸沙啞,伴隨著銅盆玉枕被打翻在地的動靜。

    扳指在謝九樓手上快被轉得生了火,終於在提燈一聲長長的嘶喊後,他鬼影一般破門衝進殿內。

    提燈被床上床下兩個侍衛別著胳膊,按住雙側蝴蝶骨,額頭磕在床沿,已破皮流了血,脖子低低垂著,喘息急促。白斷雨推高他後背衣裳,才把一根新的銀針插入他脊中七寸,臉色冷硬沉著,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侍衛聽見破門聲,抬頭一看,剛要喊「九爺」,被謝九樓用眼神噤住。

    又是一根新的銀針扎入皮下,提燈死命頂著床頭,佝著脖子發出垂死的喊叫,手抓住床沿側邊的木板上,發出刺耳的撓木聲。侍衛已有了經驗,不管他發瘋掙扎,只謹遵老頭子的吩咐使力按住。

    謝九樓搶步上前,把床外側的侍衛拉開,自己坐了上去,再用唇語吩咐床內的人一併下去。

    「可是……」

    「下去。」謝九樓接過提燈被別得發紅的胳膊,眼也不抬,只管把人往自己腿上挪。

    提燈在混亂中嗅到一絲謝九樓的氣息,只蒙頭往他懷裡鑽,雙手解了禁錮,立時圈住謝九樓的腰,十個指頭攥緊謝九樓的衣擺,抵死不願撒開。

    「是我……」謝九樓摟住他髮絲散亂的後腦,一遍一遍從他鬢髮處往後撫摸,「別怕,提燈。是我……」

    侍衛尚未退到殿門,卻聽床上的嘶喊掙扎聲漸停了。

    他二人從低垂的視野中勉力抬眼一掃:白先生仍一言不發施著針,九爺半佝著身子,斂眉低眼,一縷一縷地給提燈順頭髮。提燈埋臉在九爺懷間,只瞧得見一個後腦勺,還倒抽著氣疼得打顫,卻硬是一聲哼唧都聽不見了。

    一捱便捱到日上中天,提燈在行針的過程中昏迷過去,老頭子說這一昏不知要昏幾日。待他收拾完,謝九樓親自打了水給提燈把身上擦過,餵水餵不進去,只能取錦帕打濕後給提燈唇上蘸濕幾次,方才輕關殿門出來。

    楚空遙在外頭候了許久,見謝九樓神色陰鬱往外走,便跟上去:「再怎麼想心硬,到底還是為他掰成一瓣一瓣的。」

    謝九樓沿著盤山路扶欄下山,越走,越像往山下那座神廟去。

    「做什麼?」楚空遙問,「再不高興,人家廟子沒惹你,總不至於砸了它撒氣。」

    「這話從何說起。」謝九樓道,「我不過是想進去拜拜,給他祈福。」

    不多時便進了廟裡。

    謝九樓接過香,借鼎中香火點燃,對著觀音像把香高舉額前,閉眼片刻,再插到鼎中。

    楚空遙更笑他:「真真是病急亂投醫了。素來不信神佛的,如今也拜廟祈福了。」

    「以前我不是不願信,我只是不懂——現在依然不懂。」謝九樓昂首望著眼前高峨的金身觀音,仍背著手,轉動著拇指處的玉扳指,「神佛本就作為眾生的信託而存在,沒有眾生,神佛便無意義。可他們既是神佛,為何看著蒼生受苦,卻毫無作為。萬千香火,所託為何?」

    楚空遙頷首靜默,又調侃:「說的是。我看一廟神佛救過的人,還沒你打一場仗來得多。你既不信,還來拜他作甚?」

    「我本不信,卻希望是真。」謝九樓移開眼,心中想到提燈靜臥在床的模樣,又隱隱作痛,再次望回去道,「若有神靈,縱知命不可替,只盼讓我痛九分,他痛一分。」

    他說完,久久凝視著這座鍍金的無相觀音,又喃喃道:「我若當真是你淚中人,就准我賒你這樁悔歉,保佑保佑他吧。」

    第77章

    二人一路緩行至行宮前,白澤仍安安靜靜蜷在欄下不敢進去,楚空遙對著它沉吟片刻,忽問:「老頭子同我說,那日他告訴你,他曾在永淨世見過白澤,你說你不信?」

    謝九樓道:「我那時急著去找提燈,只當他那句是玩笑。白澤是山間異獸沒錯,可觀音坐騎,卻是誰也說不準的。」

    楚空遙笑了笑:「他行走世間兩百餘年,眾人叫他半神,皆因習慣了聽他被稱作半神。你可知這『半神』二字,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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