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言•宮斗 >娑婆 > 第138頁

第138頁

2023-10-01 02:55:35 作者: 詩無茶
    以至於有人到跟前了都還沒反應。

    謝九樓背著手,慢慢彎下腰,突然出聲:「在想什麼?」

    提燈一愣,直著眼對視過去,方才遲鈍地搖了搖頭。

    謝九樓把他拉起來:「今日都做了哪些活?」

    提燈回憶著白斷雨教他的:「練功。」

    謝九樓「唔」了一聲,拉著他往帳子裡走,身後跟著白楚二人,提燈看見白斷雨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還有呢?」謝九樓問。

    提燈又說:「餵馬。」

    四個人進了帳子裡,提燈桌上擺著幾沓宣紙,上頭工工整整寫著謝九樓早前要他熟記的詩詞。

    「這是你寫的?」

    謝九樓沒有回頭,問完便逕自走過去隨手翻了翻。

    提燈又望向白斷雨,對方正拼命示意。

    「嗯。」他點點頭。

    屋子裡沉默一瞬,聽謝九樓道:「你今日在軍中,練了功,餵了馬……還做完了功課?」

    提燈又應一聲。

    「……」

    一邊的楚空遙默默閉上眼,吸了口氣,轉頭便鑽出帳子。

    白斷雨見狀也跟著鑽出去。

    才走出不遠,楚空遙冷冷問道:「那些都是你教他這麼說的?」

    白斷雨尚得意:「除了老子還能有誰。」

    想了想,又道:「不過那些事兒不是他幹的,我找人幫忙的。」

    楚空遙:……

    楚空遙嘆道:「我本念著,教唆提燈偷鈴鼓之事,阿九他吃飯的時候只能察覺端倪,但頂多過了今晚就會反應過來。如今看,不用等了。」

    「你意思他已經發現了?」白斷雨微怔,「不會吧?」

    -

    夜半昏明,營地悄然。

    提燈睜眼,偏頭靜靜凝視著謝九樓,見人呼吸勻暢,便掀開被子,無聲出了帳。

    白斷雨早等在營地後那片林子裡,一覷著提燈現身,便急急招手:「這兒!提燈……這兒!」

    提燈跑到他面前,白斷雨攤手:「鼓呢?」

    一面說,一面就等提燈把鼓從懷裡掏出來。

    那鼓不過巴掌大,卻很精緻,側邊漆面還綴著各色瑪瑙寶石,白斷雨琢磨著,取下來給楚二編點好看的。

    「那什麼……」他朝提燈擠擠眼,「沒發現吧?」

    提燈搖頭。

    白斷雨咧嘴一笑,抬頭摸摸提燈頭頂:「好孩子——」

    話音未落,提燈身後出現一道頎長的身影。

    謝九樓抱著胳膊,斜斜倚靠在一棵老松邊。月光打在他肩頭,他臂彎處掛著一件披風,身後葳蕤火光使謝九樓神色晦暗不明,只叫人道他正定定望著這裡。

    白斷雨嘴角的笑僵在臉上,見謝九樓沖他偏了偏頭,趕緊抱著鼓一溜煙跑了。

    提燈不明所以跟著轉過去,正對上謝九樓的眼睛。

    兩人對望不久,提燈只攥著褲子邊不動,謝九樓踩進草叢裡,一步步過去,給提燈披上披風:「冷不冷?」

    提燈搖頭搖到一半,又點點頭:「冷的。」

    謝九樓摸到提燈的手,一如既往熱乎得像剛從火爐子裡出來。

    他低眼彎了彎唇,給提燈把披風裹緊,佯裝呵斥:「冷還不多穿衣裳?」

    提燈抿抿嘴,不吱聲。

    他今夜自打回來便怏著,既揣著事兒,對做什麼說什麼都遲鈍得很。

    謝九樓垂頭,湊到提燈眼前看了會兒:「我們提燈,也有阿海海不知道的心事了。」

    提燈眼珠子逡巡在謝九樓臉上。他不是不想說,是不會說。

    九十四枯如槁木的身體和纏綿病榻的模樣給了他太大的震撼,尋常人於天地不過一粟,蝣人更是朝生暮死。他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會和早已離別的同族重逢,更沒料到,昔日那樣生氣蓬勃,堅不可摧的九十四,一旦超出蝣人死期,生命便如摧枯拉朽般枯萎下去。

    當時他站在九十四的床前,身後帷幔飄飄,夜風裡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他知道自己拿了鼓,該走了,可他挪不動步。

    九十四陷入昏迷,瘦得兩頰也凹了下去,似乎被夢魘纏著,始終在皺眉呢喃,提燈像看到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在消逝。

    突然,九十四猛烈咳嗽,驀地醒來。

    他和提燈四目相對,那對了無生氣的眸子在尚未清明時就帶著恨意,直到九十四在朦朧間看清眼前人,才倏忽震顫著發出詫異的眼光。

    他劇烈喘息了兩口,伸出那隻皮包骨頭的手,想喊一聲「百十八」,話未脫嗓,又再次咳嗽起來。

    提燈聽見有人聞著咳嗽聲進來查探,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了。

    臨走前最後一眼,他看見九十四急火攻心噴出一口暗沉沉的鮮血。

    ——夫阿四。

    ——夫玉山。

    提燈掛念著那副畫像,一夜恍惚。

    他難以將自己目睹的一切組織成語言告訴謝九樓,從他和九十四的開始,到如期而至的告別,再到眼下猝不及防的相認。

    故人未辭,卻已身在兩營。

    提燈抵進謝九樓懷裡,悶聲道:「冷。」

    「還冷?」謝九樓把他摟緊些,「今日在鬼頭林,被嚇著了?」

    他說沒有,謝九樓卻執意要帶他回去看傷。哪成想當真在小臂和指尖找到幾處裂口,像冷箭擦過,又像皮膚皸裂開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