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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55:35 作者: 詩無茶
以至於有人到跟前了都還沒反應。
謝九樓背著手,慢慢彎下腰,突然出聲:「在想什麼?」
提燈一愣,直著眼對視過去,方才遲鈍地搖了搖頭。
謝九樓把他拉起來:「今日都做了哪些活?」
提燈回憶著白斷雨教他的:「練功。」
謝九樓「唔」了一聲,拉著他往帳子裡走,身後跟著白楚二人,提燈看見白斷雨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還有呢?」謝九樓問。
提燈又說:「餵馬。」
四個人進了帳子裡,提燈桌上擺著幾沓宣紙,上頭工工整整寫著謝九樓早前要他熟記的詩詞。
「這是你寫的?」
謝九樓沒有回頭,問完便逕自走過去隨手翻了翻。
提燈又望向白斷雨,對方正拼命示意。
「嗯。」他點點頭。
屋子裡沉默一瞬,聽謝九樓道:「你今日在軍中,練了功,餵了馬……還做完了功課?」
提燈又應一聲。
「……」
一邊的楚空遙默默閉上眼,吸了口氣,轉頭便鑽出帳子。
白斷雨見狀也跟著鑽出去。
才走出不遠,楚空遙冷冷問道:「那些都是你教他這麼說的?」
白斷雨尚得意:「除了老子還能有誰。」
想了想,又道:「不過那些事兒不是他幹的,我找人幫忙的。」
楚空遙:……
楚空遙嘆道:「我本念著,教唆提燈偷鈴鼓之事,阿九他吃飯的時候只能察覺端倪,但頂多過了今晚就會反應過來。如今看,不用等了。」
「你意思他已經發現了?」白斷雨微怔,「不會吧?」
-
夜半昏明,營地悄然。
提燈睜眼,偏頭靜靜凝視著謝九樓,見人呼吸勻暢,便掀開被子,無聲出了帳。
白斷雨早等在營地後那片林子裡,一覷著提燈現身,便急急招手:「這兒!提燈……這兒!」
提燈跑到他面前,白斷雨攤手:「鼓呢?」
一面說,一面就等提燈把鼓從懷裡掏出來。
那鼓不過巴掌大,卻很精緻,側邊漆面還綴著各色瑪瑙寶石,白斷雨琢磨著,取下來給楚二編點好看的。
「那什麼……」他朝提燈擠擠眼,「沒發現吧?」
提燈搖頭。
白斷雨咧嘴一笑,抬頭摸摸提燈頭頂:「好孩子——」
話音未落,提燈身後出現一道頎長的身影。
謝九樓抱著胳膊,斜斜倚靠在一棵老松邊。月光打在他肩頭,他臂彎處掛著一件披風,身後葳蕤火光使謝九樓神色晦暗不明,只叫人道他正定定望著這裡。
白斷雨嘴角的笑僵在臉上,見謝九樓沖他偏了偏頭,趕緊抱著鼓一溜煙跑了。
提燈不明所以跟著轉過去,正對上謝九樓的眼睛。
兩人對望不久,提燈只攥著褲子邊不動,謝九樓踩進草叢裡,一步步過去,給提燈披上披風:「冷不冷?」
提燈搖頭搖到一半,又點點頭:「冷的。」
謝九樓摸到提燈的手,一如既往熱乎得像剛從火爐子裡出來。
他低眼彎了彎唇,給提燈把披風裹緊,佯裝呵斥:「冷還不多穿衣裳?」
提燈抿抿嘴,不吱聲。
他今夜自打回來便怏著,既揣著事兒,對做什麼說什麼都遲鈍得很。
謝九樓垂頭,湊到提燈眼前看了會兒:「我們提燈,也有阿海海不知道的心事了。」
提燈眼珠子逡巡在謝九樓臉上。他不是不想說,是不會說。
九十四枯如槁木的身體和纏綿病榻的模樣給了他太大的震撼,尋常人於天地不過一粟,蝣人更是朝生暮死。他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會和早已離別的同族重逢,更沒料到,昔日那樣生氣蓬勃,堅不可摧的九十四,一旦超出蝣人死期,生命便如摧枯拉朽般枯萎下去。
當時他站在九十四的床前,身後帷幔飄飄,夜風裡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他知道自己拿了鼓,該走了,可他挪不動步。
九十四陷入昏迷,瘦得兩頰也凹了下去,似乎被夢魘纏著,始終在皺眉呢喃,提燈像看到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在消逝。
突然,九十四猛烈咳嗽,驀地醒來。
他和提燈四目相對,那對了無生氣的眸子在尚未清明時就帶著恨意,直到九十四在朦朧間看清眼前人,才倏忽震顫著發出詫異的眼光。
他劇烈喘息了兩口,伸出那隻皮包骨頭的手,想喊一聲「百十八」,話未脫嗓,又再次咳嗽起來。
提燈聽見有人聞著咳嗽聲進來查探,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了。
臨走前最後一眼,他看見九十四急火攻心噴出一口暗沉沉的鮮血。
——夫阿四。
——夫玉山。
提燈掛念著那副畫像,一夜恍惚。
他難以將自己目睹的一切組織成語言告訴謝九樓,從他和九十四的開始,到如期而至的告別,再到眼下猝不及防的相認。
故人未辭,卻已身在兩營。
提燈抵進謝九樓懷裡,悶聲道:「冷。」
「還冷?」謝九樓把他摟緊些,「今日在鬼頭林,被嚇著了?」
他說沒有,謝九樓卻執意要帶他回去看傷。哪成想當真在小臂和指尖找到幾處裂口,像冷箭擦過,又像皮膚皸裂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