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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55:35 作者: 詩無茶
    謝九樓取了紗布,站直起來開藥瓶子,慢條斯理對著桌子搗鼓,說:「不給。」

    提燈身子往後靠:「那我不換藥。」

    謝九樓先是拿鼻子出氣笑了一聲,瞥了提燈一眼,涼悠悠道:「好啊。」

    提燈一怔。

    但見謝九樓把手裡調好的藥膏往桌上一扔,掀了衣擺就往桌子另一邊的椅子裡一坐:「那我也不換,咱倆比著誰先爛。」

    他比提燈傷得早,藥也上得早,昨日匆匆忙忙,到了夜裡就該換一次的,也沒換,加之又喝了酒,早拖延不得了。

    提燈低了低頭,又轉過去看看藥,又低了低頭,接著悄悄把手放到桌上,指尖抵著藥瓶子,往謝九樓那邊推了推。

    謝九樓不理他,他又推了推。

    這時才聽謝九樓冷聲問:「還換不換?」

    提燈啄米似的點點頭。

    謝九樓乘勝又問:「那還要你的刀麼?」

    提燈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點頭。

    ——知道錯了,但是下次還敢。

    謝九樓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一拍桌子——

    悶頭給提燈上藥去了。

    提燈仰著脖子,低眼打量謝九樓臉色,心裡拐了八十個彎,眼珠子一轉,便故意「嘶」的一聲。

    謝九樓登時手一頓:「疼?」

    提燈瓮聲道:「嗯。火辣辣的。」

    他說完,沒聽到回應。等了會兒,傷口處傳來細細涼涼的吹拂感。

    「現在呢?」謝九樓問。

    提燈抿著嘴,兩眼亮亮地又望回頂上:「再吹吹。」

    這藥上了有小一刻鐘,謝九樓下手小心得很,紗布包完,提燈臉色尚且還好,他反出了一頭細汗,長吁一口氣,方坐下讓提燈給他換了藥。

    提燈微佝在謝九樓身前,才換完起身收拾桌上瓶瓶罐罐,突然目光一凝,耳朵輕動,停下手對謝九樓道:「想燒盆熱水,泡腳。」

    謝九樓坐得脖子酸,正愁沒地方活動,聞言便起來:「那你等我。」

    提燈目送他離開,待謝九樓走遠之後,抬手把門一關,揮袖熄了房中油燈,竟就上床臥著了。

    入夜晚風吹得緊,老舊木門鼓鼓地撞門檻,沉悶悶的,就跟夜風長了手一般,抓著門框往裡蓋。

    月光透過薄薄的窗戶紙滲進來,是青白色,絲絲縷縷,像許多眼睛凝視到屋裡,一點兒也不清透,死氣沉沉的。

    提燈背門而臥,聽見敲門聲那一刻,便合上了雙目。

    門外人見裡頭不應,又連敲數下,只力道愈發輕了。

    提燈仍充耳不聞。

    下一瞬,門板的窗格上貼上來一張瘦骨嶙峋的臉。

    那臉仿佛沒有血肉,只一個頭骨的輪廓,高高的顴骨在窗紙上映出兩團黑影,接著便是向下走的頜骨與下巴,還有濃黑的印堂。

    可那對發著綠光的眼珠子,明明還貼著窗戶緩緩移動,四處尋找著房裡人的身影,巡視過後,定格在了提燈的脊背上。

    門板被推開,發出鈍啞的吱呀聲。

    一條長而枯瘦的影子拖行在地上,來人腳步極輕,似游蛇一寸寸靠近床榻。

    一隻乾癟得皮都起了褶皺的手掌放到了提燈肩上。

    「謝九,」提燈沒轉過來,只把手搭上去,開口道,「回來了?」

    「回來了。」一道蒼老尖細的聲音自他背後響起,「來取你的命。」

    提燈脊背輕震,像是笑了一下:「就憑你。」

    他緩緩自枕上轉過頭,睜開一雙清亮的眸子,房中桌上那盞琉璃燈隨之悄無聲息躥騰出一束火苗。

    提燈看清來人,果真是那老道。

    只是此時這人已經沒了白日所見時的精氣神,面色青黃,瘦如骷髏,一身老皮溝壑橫生,眼白渾濁,眼珠泛綠,一口屍牙占據了下半張臉,行動僵硬卻迅速,只如一副活動的骨架。

    「你也配!」

    提燈話落手起,肩上五指往前一探,死死抓住對方硬如鋼板的小臂,順勢往下一擰,借力旋身而起,另一手拍向床板,往前用力,便把老道自床前摜退數尺來遠。

    二人殺出一陣勁風,竟吹得大開的門板轟一聲合上,連同一房整排的五塊板子都震了幾震。

    老道剎腳站穩,又伸手朝提燈面門抓去。

    提燈只冷眼站在原地不動,待對方數寸長的指甲離他不過一步之遙時忽將身往內側一轉,在老道胳膊與他面頰擦過之際抬手抓住對方內肘,再發力一扯,就借著此間反力飛身坐在了老道肩上,兩腿扣住老道腋下,雙手掌心按著對方太陽穴向中使力,四指狠狠掐在對方頭頂,任身下如何橫衝直撞,都穩坐不動。

    「我說怎麼進了峽中半日,還不見老倀現身。原來是你啊道長!」提燈咬著牙根,略略低身,眼角微微縮動,「讓我看看,你的人皮縫開在哪……在哪!」

    那老倀只覺大腦鼓脹,似是要被兩邊相衝的力道給生生擠爆,一時連提燈別在他雙肩的兩腿都忘了去抓,只胡亂向上舉找著,蒙頭亂撞,叫聲嘶啞,發瘋一樣要叫提燈的雙手從他耳邊拿開。

    提燈身體隨他轉動,一時面牆,一時面窗,少頃,他便哼笑道:「原來在這兒。」

    那是極細的一條線,就在老倀鬼頭皮發縫之中,不仔細看,只當是根頭髮罷了。

    提燈指尖掐著那條線,右手下意識便往靴子伸去,夠到空空的靴口,才恍然想起那把刀已被謝九樓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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