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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55:35 作者: 詩無茶
姜昌回去先給老爺夫人請了安,又報說十三年前送去的小姑娘也接了回來——這一路大張旗鼓,想瞞也瞞不住。因囡囡一身新舊的傷,他便說得儘快治了,若治不好,只怕撐不到送去惘然河那天。
「然後我就去看了我的妹妹。」姜昌聲音慢慢沉下來,眼色也沉下來,「我看到,她正在房間,捲起袖子,抓著一根小臂粗的蠟燭……往手上滴蠟。」
就算那樣,他也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情況。自己那個妹妹,從來想一出是一出,誰又摸得准她此時此刻心裡的算盤在往哪頭撥。
姜昌叫住房外伺候的大丫鬟,問小姐在裡面做什麼。
大丫鬟透過窗戶看了一眼,早已司空見慣:「大小姐上個月在府里不小心打翻了祠堂的燭台,一排滾燙的油燈倒下來潑臉上,當時大傢伙嚇壞了,就怕把她眼睛給燙壞,好歹哄著叫她撒了手別捂著臉,誰曉得手一拿開,臉上竟是什麼傷也沒有。這不,一個月下來,天天在自己身上找地方燙蠟,渾身都燙遍了,愣是沒一處受傷的。老爺夫人見沒事,便也由著她了。」
「那時我才知道……」姜昌雙眼通紅,「我才知道……囡囡吃的所有苦,都是我妹妹該受的。」
第14章
「我衝進去打翻她手上燭台,她正要發作,發現是我,便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的,一路是否平安。這些我通通不答,只氣急了,沖她吼叫,告訴她那些她從未知曉的真相,怒斥她冷血薄情,又說她從小如此,再是善引良教也難改她本性。」姜昌說,「我看著她眼裡對我那點歡喜慢慢煙消雲散,最後一言不發坐在榻上。等我說完,她早已平息,同我道:『我命里的災,從不要誰來擋。別人,也擋不起。毀譽皆是客,福禍都歸我。承得住,就該我受,承不住,我與禍水同流。若她真幫我擋了,那是她的命,我不憐憫。』」
「於是我便明白,我的兩個妹妹,都不由我幫。我也幫不得,也不配幫。」
姜昌回去,囡囡手臂果真又添新傷。上次的還沒好全,那塊肉已近乎爛了。
「她躺在床上,傷得看不出本來的面貌,聽見我進來,先前好不容易睡著,又醒了,也不知是疼醒的,還是吵醒的。」他低頭笑道,「囡囡脾氣好,醒了也不鬧,更不生氣,一見是我,就沖我伸手,叫我哥哥。我過去把她放在懷裡,聽她說話。她的臉已經毀了,一雙眼睛還那麼漂亮。她就枕在我腿上,我瞧著她,我想,她那麼乖,才十六歲,扒了三年的草根又點了十三年青燈,怎麼就要去送死呢?佛祖也捨不得她當祭品吧?」
「你太給自己貼金了。」提燈出聲打斷,「優柔寡斷,懦弱不仁。一開始找人給你妹妹替命,把人蒙在鼓裡的是你,出了事遷怒責怪她的也是你。你不了解自己的親妹妹,甚至不如她有擔當,這是你過之其一;你與囡囡的感情更非一日而成,早知她會死,十三年之久都不夠你救她逃走麼?最後拿你妹妹無心之失給自己製造藉口,好像真多不忍心似的,其實早該有覺悟了。到頭來冠冕堂皇兩句,傷卻都是囡囡受的。這是你過之其二。無論是囡囡,還是你妹妹,認你這麼個人做哥哥,簡直悲哀。」
姜昌並不抵賴:「你半個字也沒說錯。這場大禍乃我親手所釀,即便我並非主謀,也是心知肚明的幫凶。可惜當我意識到時,亦是為時已晚。只能盡力補救。但是這也成了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
謝九樓忽問:「囡囡的娘呢?」
姜昌眸光一震,久不言語,過後方道:「你們知道……雞人嗎?」
囡囡的傷事發突然,姜昌那時沒來得及回廟就直接帶走了人。他在乎囡囡,並不在乎那個隨時可能破壞他們原本計劃的娘親。等女人後知後覺發現的時候,他早已帶著囡囡踏上回須臾城的路了。
他知道女人遲早會發覺,再追上來。
他更知道,靠她一個人單槍匹馬,沒有援助,山海迢迢,她來不及。
放囡囡走的這件事早不得也晚不得,姜昌掐著時間,趕在囡囡十六歲生辰前的晚上帶著她奔逃。
「我能走多遠呢?我一個須臾城的公子哥,生來貴籍,走到哪都招搖。」姜昌道,「囡囡療了傷,一身綁帶,但至少能走路了。我叫她和我反著走,我往一邊,她往另一邊,她從沒出過門,家裡的人只會一頭地來找我,以為找到我就是找到她。」
果真沒幾天他就被抓住,老爺大怒,關他進了地牢。此後鐵壁照得人眼昏昏,他再不曉得外頭天日下的景況。
「你們被家養得好的公子哥不知道……不知道……只要女子沒有權利在手,哪怕安泰盛世,孤身在外尚且性命不保,又何況是當下的年頭?」
囡囡一路跑,她只管聽話,連自己為什麼要跑都不知曉。她的哥哥叫她跑,她便一步不敢停,跑到渾身傷口滲血化膿,跑到暈死在荒郊野外。
她永遠被迫遲一步的娘,在找她的路上,手無寸鐵,躲了一劫又迎一劫,直到盜匪將這個女人逼上絕路,蒙一過路商戶所救,無奈之下委身成其侍妾,自此止步在渺渺無望的途中。
那日她乘小轎途徑鬧市,偶遇民間百姓最愛看的雞人表演,聽聞雜耍師傅輾轉多處,只在這裡停留數日,便趕著要往更繁華的地兒找錢。
她家老爺深知她因尋女不著總鬱鬱寡歡,便特地花錢請了耍雞師傅到花園中來,給她放了珠簾,讓她在簾後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