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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54:48 作者: 未降
胸腔里突突跳動的熾熱驟然冷卻,她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悔將徐盡揚的書信交給了景唐。即使她印象中的景唐正直無私,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彈劾自己的親生父親。
荀徹靜靜看著她,心裡卻下了決心。他放緩了語調道:「海月,我知你無心朝堂。等到我們入宮覲見之後,你便向陛下請辭軍職。朝堂之事有如污泥,我不想讓你沾染分毫。」
海月靜靜點了點頭,眼中如劍一般的目光卻許久不曾消逝。
*
第二日日上三竿,趙村外面終於迎來了一列華貴無比的轎輦和車隊。
軍中有職級的軍官皆出村迎接這位太尉大人。場面浩浩蕩蕩,一看便知是有達官顯貴出行。
海月站在人群之中,冷眼看著遠處的轎輦上下來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他有著與景唐頗為相似的容貌,氣質卻頗為不同。尤其是二人站在一起時,那差距便更為明顯。
只見景唐率先迎上去,卻以同僚之禮欠身作揖,並不行大禮。她仔細一聽,言詞之間也頗為疏遠。
那景太尉似乎並不在意。他臉上帶著溫和慈愛的笑容,一口一個唐兒地喚著,十足是一個疼惜長子的慈父形象。
待他話完家常,才接見景唐身後的一干武將。
倒不愧是混跡朝堂多年的老臣,臉上始終帶著以假亂真的和藹笑容,對荀徹和海月等人噓寒問暖,直叫人聽的幾乎掉下淚來。
到了臨時軍營大帳里,這位大人看著周圍樸素簡陋的擺設,連連搖頭道:「這地方可如何得了?這要傳出去豈不寒了天下將士們的心?不行,今日諸位便先住到我家去。明日上朝時,我便奏稟天聽。」
荀徹微笑道:「多謝太尉好意。只是我們常年在外行軍打仗,如此已算是好的住所了。既然陛下已頒下了旨意,我等便在趙村候旨。」
只見景太尉一臉惋惜,道:「元帥在外實在辛苦。我今日來也不是空手,除了過冬的棉被棉衣,還帶了好些佳肴美酒,只待元帥一同享用。」
景唐在兩人身側坐下,面對許久未見的父親,他竟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情緒。他攏了攏衣擺,垂下眼帘恭順道:
「父親,兒子此番去過幾趟嘉興關,收了好些晉合兄的遺物回來。父親不是常說想賞一賞他的詩詞?」
景太尉的神情絲毫未變,他滿臉慈愛道:「好極,沒想到這麼長時間過去,還能有幸拜讀狀元郎的詩詞。」
景唐低下頭來,再未做聲。即使他年少聰慧,論起心機來,也從不是他父親的對手。這一次試探已經足夠了。再多的,未免會打草驚蛇。
海月在一旁看著這對父子倆,並未看得出這二人對弈之後的殘局。
荀徹禮節性地與景太尉交談許久,直到午時才道:「太尉大人,趙村雖只有粗茶淡飯勉強能夠招待大人。如若不棄,請就在此處用膳罷。」
只見景太尉朗聲一笑:「哪裡。元帥或許不知道,我也是白衣出身,從小便是吃玉米面饃饃長大的,哪裡還將就吃食。只要一碗白粥一碟小菜便夠了。」
荀徹也笑道:「那便委屈大人嘗嘗我們軍中的伙食究竟如何了。請。」
席間,景太尉坐於上席,卻始終不忘與同桌的將領交談。每說幾句話,他總是帶著笑容與離他最近的荀徹低語兩句,兩人看起來十分親密一般。
海月正心不在焉地啃著手中的薄餅,忽而被景太尉點了名:「聽說這一次,陛下新任的驃騎將軍立了大功?」
她放下手裡的餅,面向景太尉的方向略一頜首道:「末將不過略盡綿力,太尉大人謬讚了。」
「謬讚?驃騎將軍也太過自謙。誰不知祭酒鏢局的鏢頭項楚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兩位將才一位帥才,若是九鴆國師還在朝堂之上,也想看到如今他預言成真的局面罷?」
「預言……也終究只是預言罷了。」海月垂下頭來,試圖終結他們之間的對話。
而景太尉卻絲毫沒有放鬆的機會,又道:「非也。此番若非白狼鏢隊,此戰我軍如何能如此快速地獲得支援,最終取得勝利?」
「祭酒鏢局雖是江湖門派,卻也是大明子民,當盡綿薄之力。」
「若不是九鴆國師當年的預言,項楚尊師如何又能接下這樁原本就沒有生路的差事?」
他方才說完這一句,便露出一個自嘲一般的笑意來:「扯得太遠,讓將軍見笑了。人老了,自然有些糊塗,眾位莫放在心上。」
海月也隨著笑了笑,樣子像是並未放在心上一般。心下里卻有些五味雜陳。如今她面對的,是比戰場上的敵人還要陰險的存在。三兩句閒話之間,竟將她心緒挑撥地頗有些凌亂。
論起攻心,尋找對方的弱點切入方為上策。
她穩了穩心緒,故作隨意道:「聽說……陛下三關之戰之後派來的巡西使,原是平安府的人?」
京城裡的人皆知當今的太尉大人本是一介布衣,偶然考入平安府中做了一謀士,才走上仕途。而皇帝派往西洲的巡西使黃新漢,也曾是平安符中的謀士。這句話既未點明黃新漢與景太尉有直接關聯,又將問題的根源拋到了平安府,可謂一針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