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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54:48 作者: 未降
正是由於象泉軍在西洲的牽制,明軍才得以在雙城的戰場上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尚陽七年九月初,已故征西大元帥荀喆之弟荀徹,在接過同父異母的兄長的遺志之後,以雷霆之勢擊敗頡莫叛軍。他不僅將臨潼重新收歸朝廷管轄,還一併將嘉興關、雁北走廊一併收復。
九月中旬,在象泉軍與頡莫叛軍於西寧衛鏖戰之時,荀徹帶領三十七萬征西軍支援西境。
自九月下旬之後,頡莫叛軍已基本潰敗。殘餘部隊向西逃竄,躲進楚馬地區,不得其蹤。
經歷了十多天的療養,海月終於可以下地走動了。她背後的傷勢嚴重,就連荀徹從雙城帶來的大夫也束手無策。直到最後,還是軍醫秀齊使用西洲土生的草藥才勉強將她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
她此時獨自一人泡在秀齊為她調配的藥浴之中。這空蕩華麗的浴池,原本是龍鷹王為心愛的王妃所建。如今這裡一切都未曾變過,還是如從前一般奢靡。
濕氣氤氳著,她幾乎不能立刻反應過來這場戰爭已然結束。
溫熱的水慢慢舒緩著她緊繃已久的神經。她漸漸睡著了,卻沒有做夢。
已經很久了,故人不曾入夢,就連她愧對的,恐懼的,都不曾入夢。
海月一個人睡了很久,直到熱水慢慢變冷,有侍女從外面走進來喚醒她。
氤氳的濕氣已經逐漸散去,侍女和她身後的背景清晰地呈現在她面前,還有些許冰冷侵襲著她裸露的皮膚。
侍女為海月換了藥,又伺候著她穿好衣服。海月坐在妝檯前,像是檀蒙從前那般,等著侍女為她上妝。
她似乎變了許多。長期行軍和風餐露宿,使得她的皮膚變得粗糙發紅。她的嘴唇有些發白,那是過度失血的緣故。可是那張臉依舊美的讓人移不開眼睛。那是一種經歷過無數滄桑的倔強。
一番梳洗打扮過後,一個娉婷美人便出現了。她那一頭永遠高高束起的青絲被精心挽成髮髻,插上朱釵。那鋒芒依舊的眼睛,卻配了一對溫婉的遠山眉。輕點朱唇,宛若一瓣小小紅梅。
今晚是推遲了許多天的慶功宴,就在龍鷹王那碩大的宴會廳舉行。
她穿著剛剛著地的禮裙,總覺得有些累贅。她就這樣一路提著裙擺走著,沿途看見好些象泉士兵和明軍士兵。直到看見他們如同普通人一般醉酒說大話的模樣,她才意識到這場戰爭真的已經結束了。
她緩緩走進大廳之中,卻見所有人都在看著她。海月突然有些露怯,那在沙場之上所向披靡的女將,褪去了戎裝也只不過是一位未出閣的小姐。她長出一口氣,沿著中間的路緩緩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坐在上座的是荀徹和邊巴,次坐景唐、洛桑、德吉梅朵等人。見海月來了,荀徹立刻站起身來接她。眾人也皆起身相迎。
荀徹今日穿的是一身玄色金紋帥袍,鎧甲上刻著金虎嘯日,正是大明皇帝御賜的元帥戰袍。而他卻走到海月身邊去,輕輕扶著她的手腕,帶著她走到次席。
海月走到正席前,輕輕推了推荀徹的手,依舊停下向職級比自己高的將領行了一禮,這才落座。
荀徹待她坐下,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卻並未招呼眾人落座。
一言一行之間,他竟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威儀。海月想起從前那個玩世不恭的紫衣少年,唇角不由地揚起幾分。
荀徹為邊巴斟了一杯酒,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雙手高舉,朗聲道:「天地共鑒,我大明與象泉兩國同心協力,共驅叛軍,在此青海長空之下共享太平盛世。」
眾人舉杯共飲,連大病初癒的海月也舉起酒杯,準備一飲而下。正在這時,卻有一人突然站了出來。那是個樣貌普通的年輕士兵,海月甚至都未曾有過絲毫印象。
他穿過人群,將周遭移向他的目光全部拋於腦後。他走到整座大廳里最為尊貴的位置前,被護衛攔了下來。
荀徹伸手示意護衛不必阻攔,另一隻手將酒杯放下,開口道:「你走到前面來,是否想要再討一杯酒喝?」
那年輕人意識到他聽起來還算和緩的聲音里,帶著銳利,便不由地有些退卻。猶豫片刻,他還是走上前去,先向邊巴行了一禮,再向荀徹行禮,清了清嗓子,用不算十分標準的漢語道:
「打完這一場仗,你們是收復了失地,可我們,卻失去了很多人。我知道我這樣說很是魯莽,但我只想問一句,憑什麼?」
他話音一落,大廳之中的眾人皆有些喧鬧,大家小聲地交談著,似乎都有些意外他的出現。
海月只覺得那句「憑什麼」狠狠地撞擊著她的心臟,背後的舊傷隱隱發著疼痛,很是煎熬。
景唐平日裡能言善辯,到此時竟也沒了聲響。
看起來,他們的確是這場戰爭最終的獲益者。幾乎不費一兵一卒,青海失地就回到了大明的轄制之下。而縱觀象泉國在這一戰之中,總共有四萬餘人傷亡,幾乎達到了古格王城總數的一半。
在座的象泉將領陷入了沉默之中,幾乎沒有一個人出來制止青年的行為。即使他們知道這些話太過不合時宜。
青年見眾人一時語塞,自從袖中取出一封長長的名冊,展開來竟有他雙臂之寬。
只見他單膝跪下,泣不成聲:「我本先鋒營第十二縱隊一普通士兵,我部戰前五百七十二人,如今獨留我一人在這世上,實在孤獨。可亡魂未歸,你們,你們憑什麼在這裡飲酒作樂,竟像是忘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