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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54:48 作者: 未降
    海月笑了笑,道:「不妨事。姐姐,你可見雲頓桑奇了?他回來了麼?」

    方才的夢魘到底還是讓她陷入了無端的恐懼當中,面對鬼卿的問話,她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我方才看見他回來了,正在前面與景大人在一處。你且先歇著,我把他帶來見你。」

    話音未落,帳外卻卻不知是誰,吹起了塤。那空蕩寂寥的聲音,分明是一首哀歌。海月沒再聽她的勸告,只穿了一件單衣便往外面跑去。鬼卿沒攔住她,只得隨手從床鋪上撿了一件披風追了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嘉興關。不遠處殘破塌陷的關城仿佛昭示著它曾經孤軍奮戰的過往,古老的城牆綿延不絕,一直到太陽升起的東方。

    從遙遠的雁北草原緩緩歸來的雲頓鐵騎,拉著一輛又一輛鋪著素白粗布和巨大的軍旗的馬車,逐漸駛入眾人的視線。海月看到遠處正在指揮馬車有序停放的雲頓桑奇,急忙奔了過去。她急不可耐地看著雲頓桑奇,帶了一絲哽咽:「桑奇,你見到葉清桓了麼,他在何處?」

    雲頓桑奇看向她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哀慟,又帶了一絲憐惜。最終,他伸出手指了指遠處一個巨大的營帳,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海月踉蹌了兩步,十分艱難地順著他指的方向走了過去,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快,一直到營帳的門前,卻始終沒有掀開門帘的勇氣。

    原本坐在營帳外吹塤的景唐,卻並沒有抬頭看向海月,甚至沒有試圖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這太艱難了,對於在場的所有人來說。他兀自吹著手中的陶塤,原本就悠揚悲哀的音色如今更甚。

    她顫抖的手去掀帘子,似乎已經料想到了結局。

    眼前的這一幕慢慢被拉開,夢中那個熟悉的笑容如今被凍結成冰,再也沒有重溫的可能。

    他躺在那裡,像是睡著了一樣。他穿著昨日的那件玄鐵鎧甲,領間是專門請東平城裡的漢人繡娘繡的一朵小小的杜鵑花。一切都好像沒變,除了他有些凌亂的髮絲,還有滿臉被鮮血塗抹的奇怪的符號,還有他胸前那個巨大而空洞的傷口。

    她走到他面前,雙腿終於軟得無法直立,砰地一聲跪倒了青草的地面上。她顫抖地伸出手去,像是怕驚擾了夢中的他一樣,最後只輕輕握住了他的護臂,默默地垂下頭去。她的淚水慢慢盈滿眼眶,肩膀也不斷地顫抖著,最終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一句聲嘶力竭的「清桓」。

    清桓啊清桓,眼前似乎回到了當初那個血色沙漠的夜晚,他單膝跪在她的面前,認她做首領的那天。他願意追隨她,聽從她,保護她。他們之間早已超越了普通的袍澤之情,而是生死共擔,相依為命的至親。

    「此番項鏢頭救我長城守衛軍殘部,實乃大恩。我代眾位兄弟,從今日起,終身追隨項鏢頭左右,直到山川斷流,日月無輝……」

    說好的直到山川斷流,日月無輝,才是你我分別的終點。可是如今,葉清桓,你食言了。

    「清桓啊……你還沒等我收復嘉興關,你還沒親自來這兒祭奠你長城守衛軍的兄弟們,你還沒等我帶你回家……你沒做的事情太多了,你怎麼捨得離開呢?」

    營帳外的陶塤竟像是帶上了哭腔,引得眾人也不由地暗自垂淚。

    景唐坐在那裡,營帳在他臉上留下一層陰影。一行不經意的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滑落,緩緩流到脖頸。

    海月親自打了一盆水來,將乾淨的手帕沾濕,輕輕地擦拭著他臉上的污跡。他那雙暗琥珀色的眼睛,卻再不能睜開了。她輕輕地整理著他的髮絲,溫柔地像是害怕驚醒他。

    即使這樣,她已經難以控制自己不去看向他腹間的巨大黑洞。他周身那幾乎密密麻麻的傷口,足以叫他流血而亡。想起昨日那般惡戰的經歷,她幾乎無法想像葉清桓生前究竟遭遇了怎樣可怕的事情。而她在遠離他的地方,卻始終都在懷疑他的忠心。海月閉上了眼睛,俯身將自己的額頭輕輕地貼住葉清桓的額頭,全當最後的告別。

    她終於走出了營帳,看到雲頓桑奇後,囑咐了一句:「派人送信回東平,參將葉清桓陣亡,請贊普准許完顏赤前來弔唁。」

    東平城裡,當江央堅贊收到雲頓桑奇寄送的手書的時候,他正在議事廳中與眾將商議軍事。信使火急火燎地送來這一封加急的文書,他便示意會議暫停,急忙拆開來看。一行一行讀下去,他的眉頭少有地緊蹙著。

    「王上,可是嘉興關傳來的文書?」

    江央堅贊點了點頭,道:「邊巴,我必須前往嘉興關一趟,你帶人守好東平。」

    「王上,萬不可親出啊。且不說玄歌將軍此次遇襲蹊蹺,洛桑帶了四萬兵馬就在朱雀關外,已將西寧衛盯得死死的,他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江央堅贊默了片刻,眼睛卻始終盯著地圖,心下已然有了計較,便抬起頭來嘆了一口氣,道:「也好,我去找一趟完顏赤,你多派幾個人護送他出城。」

    「是。」

    江央堅贊前往馬場的時候,已是日漸黃昏。只見完顏裸著上身,正汗流浹背地訓練著新捕的野馬。他手中拿著套馬杆,彎著腰不斷地移動著位置,抓準時機猛地一拋環套,順利地將野馬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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