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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24:28 作者: 非黑非白
羽花說道:「恐怕太后現狀該是夜不能安寢,立場搖擺不定,一邊是兒子,一邊是父親,不知該站那邊。」
她說著,耳朵一動,聽見外邊響起滴答滴答打在芭蕉葉上面的水聲,竟是外頭在下冬雨了。
白相與當然也聽見了書房外頭下了雨,他偏頭靜靜望著窗戶,似在傾聽夜雨。
羽花便繼續等,但沒等多久,她驀然聽見白相與平淡的說話聲:「外公是該頤養天年了。」
這語聲極平淡,卻在這靜寂的深夜顯得格外清晰。羽花聽得心頭一凜,馬上面容鎮靜地說:「是,羽花立即命人快馬加鞭回到雲錦城,把公子您的意思傳達給太后。」
白相與神思縹緲,感覺這冬夜的雨比雪下得更冷氣襲人,連他自己身上都感到寒氣侵體了,不知不覺出了神,竟在想著一個問題:不知道白冷一個人睡會不會冷?她今晚卻不肯留我在她房中了。
羽花可不知道公子此刻想的是什麼,她忽輕嘆息一聲,眼裡露出奇怪的笑意,說道:「自古帝皇多寂寞,屬下想,白傾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必品嘗這其中的寂寞滋味了,現在怕是寢食難安、焦頭爛耳都來不及。內憂未平,外患漸起,聽說南安邊境瑤國大量派遣軍隊,不斷騷擾挑釁離國、溫國之間的邊境線。」
說到這,她心中不由湧起一股忿忿不平的怒氣,終於忍不住激動地將這口怒氣吐了出來:「若不是公子您,兩國恐怕早已開戰。您為了他,為了江山社稷,為了離國的疆土不被敵國侵吞一尺一寸,做了多少事,捨棄了多少。可那時候他在幹嘛?竟對公子您如此……」
白相與瞧了她一眼,只冷冷淡淡的一眼,她馬上住了嘴,氣憤難消,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悻悻然說:「屬下不該多嘴。」
現在的他確實很難再對什麼事物動心了,他已捨棄了的便絕不會再去留戀。只有他的父皇,仍舊在他心目中面目清晰,他的父皇臨終前,他這個兒子沒守在身旁盡孝,見最後一面。
可他們早已經告別過了。
御書房的那個夜晚,他即將出征漠北,他跪在他父皇面前,那已是他的最後一次向他的父皇行禮。
他的父皇拍拍他肩膀,說:「相與,朕這個父親應該等不到你凱旋歸來的那日了。」
然後把墨跡剛乾的遺召交到了他手中,說:「你是朕最得意的兒子,白傾沒有選擇,朕給你選擇,這江山社稷,你要或不要,你可以選擇。」
他默然半響,說:「白傾是兒臣的親兄弟。」
父皇聲音冷漠地近乎殘酷:「白傾的命運,不是朕造成的。朕的眾多子女中,朕獨獨給你選擇。可你們任何一個人想成大事,都必須先付出代價,相與,你也不能例外。」
他靜了靜,一字字問:「父皇始終是皇,絕不肯對子女留一絲父的仁慈嗎?」
「仁慈是皇對失敗者的施捨。相與,你未成皇,卻先生了仁慈之心。」
他說不出話了。
父皇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不枉費朕對你多年的精心培育,相與,你和蕭冷一樣優秀。」
他唯有靜默地聽下去。
他父皇微笑著望著,仿佛尋常的父親看著他的兒子,道:「朕也當過兒子,朕的兄弟姐妹比你還多,朕的父皇在世時,我們這些當兒臣的,卻沒有一個令他真正滿意。朕的父皇親口說過,他的兒子,應當如蕭冷般出類拔萃。他是個真正的英雄,本無罪,但朕的父皇去世前的那一年,認定他唯一的罪過是他身上流的不是皇室的血脈。」
白相與霍然抬起頭,眼睛睜大,饒是他一向冷靜自持,此刻也不禁表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搖了搖頭,似不能接受這個塵封多年的真相。
父皇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顫動,眼底浮現一抹深沉的悲哀,仿佛安慰他的兒子說:「你沒有任何過錯。上一代人的罪過,我們上一代人償還。」
「朕曾經聽季齡講過,蕭冷之所以成了無父無母的弱孤,皆是漠北異族所賜,當年漠北異族猖狂鼎盛,各個部族聯盟攻破骨頭城的城門,駐守骨頭城的離國將士棄城而逃,置城中千萬百姓生命不顧。漠北異族入城後,大肆屠殺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掠奪城中財富。離去時骨頭城幾乎已變成了一座死城,是季齡在死人堆里發現了一息尚存的蕭冷,並把他帶了回來。蕭冷一生的志願,便是馳騁疆場,掃平漠北異族。卻志未成身先死。朕登基後,總記著有朝一日為他達成這一志願。奈何終於等到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朕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相與,朕的好兒子,現今糧草豐足,兵強馬壯,這次你領軍掛帥,替你的父皇出征吧。不為國不為民,只為朕未坐上這皇位時,與蕭冷少年時的朋友之義。」
「是。」
他又沉默半響,問:「若兒臣想要呢?」
父皇說:「你若成皇,便昭告天下離國的十五公主病逝,然後冊封蕭冷之女為後,他日白冷誕下皇子,立為下一代皇。這是朕對蕭冷這位早逝的英雄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償還。」
他又問:「那兒臣不要呢?」
父皇笑了:「你不要,就給白傾吧,他既然是你的親兄弟,你教他如何當好一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