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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24:28 作者: 非黑非白
    「對, 兩天前沒的。」

    「呦,李老頭活了九十三歲吧?算個喜喪啦。」

    「可不是麼?兒孫滿堂, 兒子兒媳婦都孝敬他, 給他吃好的穿暖的, 街坊鄰里哪個不羨慕他呢!唉, 不知道自己老了有沒有這個福氣哦!」

    「唉,李老頭子也不容易, 年輕時婆娘就撒手人寰, 自己也沒再娶個,辛辛苦苦把三個兒子拉扯大。為了兒女, 再多的苦頭吃過了便都不算什麼了。等老了不中用了,娶了媳婦的兒子不嫌棄老子能吃不能幹,個個當祖宗似的供著,全靠造化啊!」

    「哈哈, 放心吧嬸子, 你家小谷這麼聽話,長大肯定孝順你!」

    「嗨,他才多大, 以後的事都說不準!娘再好,只怕也比不上睡一個被窩的小媳婦好!」

    落了一地的紙錢被風捲起,我過橋,問了幾個年紀稍長的人,很快找到了一家香燭店。我買了紙錢蠟燭,開始往城外走,出城時,又在個麵攤前買了兩大壇沉甸甸的燒刀子,我知道是很劣質的酒水,可沒辦法,突然想到,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去哪買上好的酒。

    我獨自出城,去了柳霧原,我娘的墓地。

    天色蒼茫陰沉,風不大,但很冷很乾,這天氣不適宜出行,適合祭拜。

    我把酒、紙錢、蠟燭在墓碑前放下。

    把蠟燭插進泥土裡,插了一排,點燃火苗。

    把一罈子燒刀子打開,將裡面的酒水盡數傾灑地下,酒水慢慢浸透泥土裡。

    我望著墓碑,笑了笑說:「第一次來看你,酒不夠好。但我聽說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只嫌酒不夠多,而不在乎酒的好壞的,對不對?」

    我席地而坐,隔著幾層厚厚的衣物依然能感受到身下的泥土是那麼冰冷刺骨。

    我將一把把紙錢拋向天空,沉默地拜祭他們。

    我不用說話的,地上地下,我們終於團聚了,沒人來打擾我們,也沒人再能分開我們。

    我的手觸及到她的墓碑,她是那麼冰冷。

    我將剩下的紙錢一張一張點燃,火光映紅了她的墓碑。

    我輕輕問:「娘,你還覺得冷嗎?」

    而我身上的溫度好像不足以抵抗身下寒冷的泥土了,喝酒只要不喝過頭應該不算違背自己發下的誓言吧?給他敬最後一壇酒時,倒出了一大半酒水,我停止,說:「我跟你喝一杯。」

    說罷,仰頭把剩下的灌進了自己的肚子裡。這恐怕是我喝過的最難喝的酒,又苦、又酸、又辣,但夠烈,橫衝直撞進我的胃裡,有股火焰在我的身體裡燃燒起來。我索性舒坦地躺倒大地上,望著陰霾遼闊的天空,聽著如泣如訴的風聲,情不自禁吟唱起來:

    生年不滿百,

    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

    何不秉燭游。

    為樂當及時,

    何能待來茲,

    愚者愛惜費,

    但為後世嗤。

    仙人王子喬,

    難可與等期。

    ……

    酒喝光了,紙錢燒完了,蠟燭也將燃盡。時候不早了,我拍拍身上的塵土,告別他們,大步向前走,不回頭。

    回到皇宮已錯過吃飯的時辰,我腹中倒不感到飢餓,一時不想回留離宮,就慢悠悠地在御花園裡逛了一圈,欣賞池塘里枯敗凋敝的荷葉,想著現在父皇正該吃過藥,是去看望他的好時候。我打算穿過桃林去崇明宮,這樣子近些。

    不誠想再次跟麗和妃撞上了,眾宮女太監擁簇著麗和妃朝我這邊方向不徐不疾地行走過來,我避無可避,只得定定站住迎接。

    我給她行了行禮。

    她沒了往常待我的殷勤熱切,連笑容都欠奉,娘娘的架子端得十足。但我知道她也是一個輸家,輸給了白相與他媽。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也許沒有對手的人生還會感到寂寞。麗和妃這些年都在和舒貴妃爭,無奈舒貴妃似乎天生是個運氣很好的女人。都說母憑子貴,在眾多兒子裡面,父皇對白相與不加掩飾的喜愛,直接造就了舒貴妃在後宮多年屹立不倒的地位。徐皇后尚在時,是她和舒貴妃共同協理後宮諸事,徐皇后死後,父皇將管理後宮的權力全部交給了舒貴妃,而麗和妃連協理六宮的資格都喪失了。

    我退到路一旁等待她們一行人走過。

    等人全部走過我身旁,我正想離開,突然被人叫住:「白冷。」

    我回頭,麗和妃已面向我站住,宮女太監們也跟著停下。

    我問:「娘娘有何事?」

    麗和妃臉色變得十分冷肅,盯著我,緩緩說:「你陪本宮進桃林里走走吧。」

    我只好走近她。

    她向兩邊的宮女太監示意:「你們在桃林外候著,不許人進來。」

    「是。」眾人答應。麗和妃身邊的一個宮女將自己的宮燈遞了出來,當然不可能叫娘娘親自提燈,我接過宮燈,說:「娘娘請。」

    我稍落後她半步,兩人慢步走進桃林里,走不多時,麗和妃猛然轉過身,衝口而出一句話:「你可知道你娘是怎麼死的嗎?」

    我本提在手裡很穩的宮燈晃了兩晃,但也只是晃了兩晃,我平聲靜氣問:「娘娘此話何意?」

    麗和妃明明情緒已經很激動,眼睛裡冒著光,但仍端住架子,長長嘆息:「白冷呀白冷,本宮真是有些同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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