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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24:28 作者: 非黑非白
    「呀!」小夢嚇得跳起來,登時一雙小手對小明子又掐又捶,恨恨罵道:「討厭!叫你嚇唬我!叫你嚇唬我,我先打死你!」

    小明子疼得齜牙咧嘴:「姑奶奶,你輕點!我也是肉做的,不是鐵打的!」

    我說:「回去吧。」

    我們的腳步更急切,獵獵的寒風在身後呼嘯悲號,撕扯著我們的衣服,似要把我們拉回去。

    小明子指的路果然不錯,我們走到了浣衣房,很快就可以回到留離宮了。經過浣衣房門口時,正好一個老宮女提著個木桶走出來,我和她目光相接,她立即垂下頭向我行禮。

    我起先不以為意,腳步不停,走過浣衣房門口,心內卻陡然一動,不由回頭望向那個老宮女。那個老宮女也正抬起頭看著我,一見我回頭看她,她馬上又低下頭,身體跪了下去。就那短短一瞬,我看清了那老宮女臉上的惶恐不安,但我還不能肯定就是那個長宮女。

    我當即折返回去,一步步走近她,而她全身正在瑟瑟發抖,仿佛走來的我是一個惡魔。

    我張開口:「你……」

    她突然從地上跳起來,腳踢翻了木桶,裡面洗好的衣服掉了一地,但她不管不顧,掉頭便逃命般往浣衣房裡跑。她這一逃,我就發現了她是個瘸子。

    小明子眼疾手快,三步並做兩步,沒幾下就一把揪住了那個老宮女的後衣領,像拎只小雞一樣地把她拖過來,邊喝罵道:「你跑什麼跑!聾了還是瞎了?沒聽見公主叫你麼!」

    那老宮女在我面前跪倒,「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老奴該死,請公主恕罪。」那老宮女發出的聲音暗啞吃力。

    她的頭始終深深低垂著,兩隻瘦弱的肩膀抖得像北風中無依無靠的落葉。這已經到了最寒冷的時節,她身上卻只穿著件單薄破舊的秋衣,一頭亂糟糟、灰白的頭髮胡亂地用根發黑的木簪叉住。

    這顯然是個落魄無勢的老宮女。

    我緩緩說:「你把頭抬起來。」

    我看見她渾身一震。但她沒有抬起頭。

    我蹲下身體,注視著她,冷靜而清晰地又問她一遍:「你沒聽清楚我的話嗎?」

    小夢和小明子面面相覷。

    她終於抬起臉,一張極其勞苦憔悴的臉上刻滿歲月風霜的痕跡,渾濁黯淡的眼睛裡,是無處躲藏的驚懼失措。

    而我終於記起來那個曾經照顧過我的長宮女叫什麼了。

    我笑了,說:「青蘭姑姑,原來你還活著。」

    那老宮女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我和她對視著,眼睛裡映照出對方的樣子。

    我眼睛裡的她,風燭殘年、苟延殘喘。而她眼睛裡的我,該是風華正茂。

    小時候她種種輕視怠慢我身份,而如今她混得便是突然間無緣無故地死去,也根本不會有人去追究。在後宮之中,這不稀奇,老去的宮女太監,若沒跟對主子,大多會淪落到這種下場。

    我承認此刻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快感。

    我問:「姑姑如今在哪裡當差?」

    她怯怯地小聲回:「老奴在浣衣房做事。」

    我目光下移,她的手交握身前放大腿上,一雙紅腫醜陋的手長滿凍瘡,甚至已裂開一道道血口子,十指已彎曲變形。

    我默然。

    她抬起頭小心翼翼瞧了我一眼,囁嚅著說道:「老奴早聽聞小公主回宮了,心裡一直盼望著能見上小公主一面。但老奴知道,小公主是一定不願再見到老奴的了。」說著說著,她忽然俯地嗚嗚痛哭起來,哭聲越來越響亮,聽來淒涼酸苦。

    她哭得那麼悲涼絕望,大約也不是因為見不到我一面。

    在這後宮之中,同情都顯得有點虛偽。因為這樣的老宮女老太監實在太多,你能同情哪一個呢?

    我站起身,示意小夢扶她起來。

    我沉吟片刻,問:「姑姑在宮外可還有什麼親人?」

    她用骯髒不堪的衣袖擦擦臉,說:「老奴還有一個長姐,前幾年通過一封家信,家姐過得很好,有兒有女,就是不知道現在姐姐抱上孫子沒有?」說完,剛止住的哭聲又開始了。

    我笑了笑:「姑姑好好保重身體,明日我去內務府說一聲,姑姑年事已高,讓他們放姑姑出宮,早日和親人團聚。」

    我的話使她呆住,半響,她撲通又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大聲地說:「多謝小公主的大恩大德,老奴沒齒難忘!」

    「姑姑起身吧。」

    我嘆息一聲,快意全消,伸手扶她起來,不想我一放手她馬上又跪了回去,我再扶她再跪,反覆幾次,小明子小夢也來幫忙,三個人竟沒法讓她從地上起來。

    小明子無奈地說:「你老人家快起來吧,小公主既答應了你,便一定做到,別折騰自己這把老骨頭了。」

    她好像什麼都聽不見,額頭已經磕破,仍不停地磕,嘴裡不停重複「多謝小公主的大恩大德。」臉上又悲又喜,狀若痴狂。

    為避免她磕頭磕到死,我只好先離開,讓小夢留下。走得遠遠地仍聽見青蘭姑姑的哭聲。

    第61章 環環

    我們先回留離宮, 臨吃飯時小夢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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