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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24:28 作者: 非黑非白
    徐皇后笑著搖搖頭,「放心, 我走前,自會把你們的後路安排好的。」

    侍女終於忍不住心中的酸苦,抱著徐皇后的肩痛哭出聲。

    徐皇后輕輕拍她的背安慰,微笑說:「我記得我剛進宮的時候,你就來我身邊了。那時你多小的個子呀,簡直跟個小孩子一樣,連一桶熱水都拎不動。不成想你跟著我這個主子沒享過幾天榮華富貴,卻為我勞心勞力了半輩子。」

    「皇后,請您別這麼說……」

    侍女的哭聲越發悲痛難當。

    徐皇后看著侍女頭上掩藏不住的白髮,嘆息:「你年紀比我小,如今卻也跟我一樣老了。這些年辛苦你了,木心。」

    侍女啜泣突然頓住。她放開徐皇后,下床,端端正正地跪下,給她磕了一個頭。

    「木心,你……」

    這個叫木心的侍女抬起頭,徐皇后從她眼中看到了堅決和忠誠。

    那木心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木心在這個世上早沒了親人。能服侍皇后您,是奴婢一輩子的福氣。不管娘娘去了哪裡,奴婢都會跟隨您,絕不會讓您孤苦伶仃一個人。」

    「木心……」徐皇后望著她,眼角已經泛起隱約的淚光,卻笑了:「得你如此待本宮,本宮這一生還不算太失敗。」

    「皇后……」木心握住她的手,又低聲哀哀哭泣。

    外邊突然響起動靜,在這靜寂深夜,顯得格外突兀,那聲音正朝寢室這邊走來。

    木心欲站起身,「奴婢出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沒等她從地上起來,門口被推開了。一看到來人,木心呆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來的人,正是父皇。

    他已有多少年未踏入坤湘宮?

    一進來,父皇看向床上。

    他的皇后卻對於他的出現無動於衷。

    「下去吧。」父皇揮了揮手。

    「是……」

    木心仍感到不可置信,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她走出去的時候,仍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十幾年來未踏進過坤湘宮一步的皇上,怎麼今夜忽然來了?等她到了大殿,發現宮女太監們全起來了,擠在一處,皆表情茫然失措。

    「姑姑……」一個宮女小聲叫。

    木心感到有心無力,擺擺手:「別慌,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寢室里。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過去一段時間。

    還是父皇先打破沉默,「皇后近來可好些?」

    聽聞此言,徐皇后偏頭望向他,一笑,說:「白憶城,我要死了。」她的眼睛裡慢慢發出了光,像一把刀子,直刺著他,一字字說:「我看你也活不長了。」

    父皇面上平靜,只淡淡說:「也許吧。」

    徐皇后的目光冰冷至極,而她說出口的話,亦冷得像冰渣:「可我不想跟你合葬。」

    歷來帝後西逝,該合葬一處。

    然生不同衾,死後何必同穴?

    父皇笑了笑:「那皇后想葬在哪裡?」

    「你能成全我?」

    父皇默了默,望定徐皇后,表情中那不可侵犯的威儀似不見了,道:「朕有愧於皇后。」

    朕有愧於皇后。

    他終於向她認錯。

    為了一個鍾離,他們決裂了,二十幾年來誰也不肯先向對方低頭認錯。也許他只痴愛過鍾離,但她是他親自冊封的皇后,也是他唯一的妻子,他給過她至高無上的光榮,他以為給的已經足夠多。現在他終於明白,作為一個丈夫,他辜負了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不是眾多妃子,只要給她們榮華富貴、權利地位,她們就已心滿意足。他可以隨意寵幸誰就寵幸誰,不負責任。

    而夫妻本應共度一生,他辜負了她共度一生的情意。

    徐皇后沒想到死前還能聽見他親口說出這句話,她沒有因為他這句話或喜或悲,有的只是淡然一笑。人生,到頭來可不就是一場夢麼?鍾離是他的夢,他的夢終於破碎了,而她的夢早在二十年前就破碎了。

    「你可知道我的家鄉在哪裡?」徐皇后望向他,眼睛裡卻是空空洞洞,聲音亦空空洞洞:「我的家鄉在拓城,我十七歲進宮,再也沒有回去過,我仍記得我家鄉的風景,它一直出現在我夢裡。」徐皇后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很低,如一縷青煙飄在空中,「如果我死後你可以把我的骨灰送回去,交給我的親人,那我會感激你。」

    這也是她第一次求他。她沒有感到任何悲哀,太過於漫長枯寂的深宮歲月,像置身無盡的寒冬,望不見春天,被摧毀的不止她的身,還有她的心。如今年華已逝,心字成灰,生命也將走到盡頭。對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些痴想奢望,早已消磨殆盡。支撐她活到現在的,是對故鄉、對親人的思念。

    她在等,卻遲遲沒聽見父皇的回答。

    父皇依舊靜默凝視著她,從進來以後,他的目光好像沒從她身上離開過。

    她虛虛一笑:「一個將死之人的乞求,皇上也不肯答應麼?」

    父皇終於開口:「朕答應你。」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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