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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24:28 作者: 非黑非白
我靜靜注視著他,過了許久,平靜地說:「丞相很快就可以去見他了。」
季齡微笑:「對,我很快就會去見他,但我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恐怕他認不出來了。」
我也笑了笑:「怎麼會呢?他與丞相從小一起長大,丞相一家待他恩重如山,他不會認不出丞相的。」
季齡沉默下來,目光越過我身後,望著屋外無邊的漆黑夜色,似掉進了遙遠的回憶里。而那些往事太過於遙遠了,他惘然的目光似在回憶上輩子的事。
我以前想過,等把害我娘遺恨終身的人殺死後,我要來拜訪季齡,從他口中知道我爹娘過去的故事。這世上,應該只有季齡最清楚我爹娘的故事了。等聽完我爹娘的故事以後,我便可以徹底放下一切,遠走天涯。
可如今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問出口:「為什麼?丞相?」
季齡面上沒有一絲一毫情緒波動,說:「你已知道真相。」
我說:「我想聽丞相親口說。」
季齡起身,轉身面向那副畫像,他痴痴凝望畫像上的少女,目中的深情,歲月不改。他抬起手,緩緩伸向畫像上的少女,快要觸碰到她時,手頓住,似怕冒犯她,又似怕驚擾了她,終手垂下了。
他突然說:「我曾經問過阿離,你對蕭冷用情十分,他也不見得如你一般待你,你為何不選擇一個愛你如生命的人?你猜猜阿離如何回答我?」
「她如何回答?」
季齡無奈地笑笑,可話中卻是無限的包容、憐惜:「她總是那麼任性。那時候我們還非常年輕,在天門學劍,那個春天跑到江南遊玩,第一次在春風細雨樓目睹了鍾家小姐的芳容,我們皆被她神女般的風姿傾倒,只有蕭冷無動於衷,像根不解風情的木頭,偏偏阿離就對這根木頭動了心。早年蕭冷闖蕩江湖,她一個嬌生慣養、不知人心險惡的大小姐不顧一切地跟去。她追著蕭冷跑,我們追著她跑。蕭冷常常惹阿離生氣、傷心,她轉身就把所有的氣撒在我們身上。蕭冷不哄她,我們百般哄她開心。她的心裡還是只有他。她說,別人如何愛我我不在乎,我能遇見一個讓我愛上的人就是我的幸福,我愛蕭冷十分,他把他能夠給的全給我一個人就足夠了,我要等他,等他回來,等他完全屬於我的那一天。」
那個痴情美麗的少女,日復一日地站在雲錦城的城樓上等待她的將軍凱旋歸來,從春等到夏,又從秋等到冬,年復一年,直等到紅顏枯萎,終究還是沒等到他回來娶她那一天。
季齡憐愛地看著她,嘆息:「阿離只肯愛一個英雄,而那個英雄第一個選擇的,永遠是沙場。」
風雪仍呼呼地往屋子裡吹,我的人似已被凍成冰雕,屋子裡幾根蠟燭早已熄滅,只有書桌上還有一根蠟燭在掙扎地燃燒著。
他看畫像,我看他,兩人一時無言語。
我忽然開口問他:「丞相想知道我娘是怎麼去世的嗎?」
第51章 你後悔過嗎
我娘多病, 父皇用最好的太醫和最好的藥治她的病, 她終究藥石無醫去世了。
聽了我的話, 季齡轉身,面對我。
我對他說, 我也聽著一個無悲無喜的聲音在述說:「她體弱多病, 吃的藥比吃的飯還多。在她生命的最後三個月里, 太醫院日夜不休給她診治煎藥,可她卻一天比一天病重。父皇心焦神傷, 她的病情每加重一分, 太醫院的太醫就得少一個。」我目光移向畫像, 我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她曾如此多嬌,如此健康, 「我想去看看她, 可奶娘不准,她總讓我乖乖的待在自己房間裡, 說我只要好好聽話,娘的病就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不吵不鬧,只是想去看一眼她而已。奶娘不肯,我只好偷偷摸摸地去。趁所有人忙亂得顧不上我的時候, 我悄悄鑽進內室, 躲在簾幕後邊,瞧她一眼。當時一個宮女正端來煎好的藥服侍她喝下,我想, 等她吃完藥我就悄悄的溜出去,這樣奶娘也不會發現我不聽話而生氣了。」
我哀傷地望著她,那個美麗靈動的少女,她有沒有想過日後她會有一個模樣生得和她一樣的女兒?而這個年幼無依的小小女兒,也沒能挽回她要追隨他而去的決心。
「她讓宮女把藥放下出去,她自己喝,宮女聽她命令出去了。她內室里栽有一盆綠蘿花,她下床端著那碗藥來到那盆花面前,手一傾,藥全倒進了花盆裡。後來綠蘿花萎了,她也跟著去了。」
我的眼睛回到季齡身上,似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淌出我的眼睛,而他的魂魄好像都丟失了,空茫地與我對視。
「丞相,你也猜一猜。」掩埋在心底多年,最刻骨銘心的傷痛頃刻噴涌而出,仿佛整個世界在我面前分崩離析,我一字字問:「如果當時我跪在她面前求她喝藥,她肯不肯喝?」
季齡臉色蒼白,整個身子似在不住顫抖。
我用手背擦擦臉,大腿上的傷口已經完全裂開,劇烈的痛楚使我恨不得把整條腿鋸掉,我竭力不讓自己倒下,「我想,她死了也好,她活得那麼痛苦絕望,我是沒有一點辦法幫她分擔的,她死了,就可以解脫了,人活著最怕的就是生不如死。」
她真的不用看著我長大的。
季齡木然說:「是我害你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