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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20:57 作者: 布丁琉璃
榻上久久未有回音,只有一隻蒼白消瘦的手從紗帳中伸出,握在蕭桓的掌心。
蕭桓沉默了良久,呼吸忽的有些發顫,帶著哭腔懇求道:「容姐姐,你同朕說說話罷,朕好害怕……」
蕭長寧走向前去,直到宮人通傳,蕭桓才猛然驚醒似的,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這才轉過頭道:「阿姐?」
蕭長寧點點頭,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下,「我來看看皇后。」說完,她便愣住了。
即便是隔著紗簾,她也能感受到梁幼容的憔悴,掀開紗簾一看,更是心驚。
梁幼容瘦了許多,面色蒼白而無血色,眼底一圈烏青,手背上的青色脈絡隱約可見,不像是曾經那個能使雙劍、武藝卓絕的少女,倒像是一朵失了養料的,即將枯萎的花。
蕭桓眼中閃過一抹痛色,更多的是惶然無措,似乎只有面對梁幼容時,他所有的算計和心機都會不攻自破,傻得可憐。
榻上,梁幼容烏髮披散,更顯脆弱。她輕輕掀起眼皮,張了張嘴好像有話要說,只是話還未出口,便先迸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蕭桓忙手忙腳亂地給她順氣,宮婢們呈上藥湯,梁幼容卻搖了搖頭並不想飲下。蕭長寧望著她的眼睛,讀懂了她眼裡的乞求。
「皇上,可否借你的皇后一用?我同她說會兒話。」蕭長寧從宮婢手中接過藥湯,輕輕攪了攪,見蕭桓坐在原地不動,她笑道:「女孩子家的話,你聽不得。不用擔心,就借用一刻鐘。」
蕭桓抿了抿唇,半晌才垂下發紅的眼睛,對梁幼容道:「那,待會見。」
梁幼容沉默片刻,望著蕭桓輕輕點頭。
她點頭的動作極輕,可蕭桓還是看見了,仿佛受到莫大的恩賜般欣喜起來。
待蕭桓離去,屋內只剩下樑幼容和蕭長寧兩人,梁幼容這才強撐著身子坐起,輕咳幾聲。
蕭長寧在她背後墊了一隻繡枕,又將藥湯遞到她面前,問道:「能端穩麼?」
梁幼容點點頭,接過藥碗,望著微微蕩漾的褐色湯汁發呆。
「冒昧說句實話,本宮向來是不太喜歡你的。」蕭長寧忽然開口,道:「本宮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劫持過本宮,而是因為你總是一葉障目,又是一根筋的性子,不懂得變通。忠和孝,善和惡,黑與白,向來都如光影交錯,不分彼此,可你偏要分個是非曲直,弄得雙方皆不痛快。」
梁幼容張了張唇,聲音十分沙啞,問道:「若是沈提督傷害了你的親人,譬如皇上,你也會忘記一切地同他相愛麼?」
蕭長寧一怔,隨即笑道:「不,本宮或許會同他拼個你死我活。」
梁幼容沉默了很久,才說:「可我,做不到……」她寧可傷害自己,也不願刺傷蕭桓。
「所以呀,」蕭長寧說,「看在你對皇上真心一片的份上,本宮雖然討厭你,但見你病成這樣,也是不開心的。」
梁幼容抿了一口藥湯,苦的直皺眉。或許她久病之後的舌頭根本嘗不出苦澀,真正苦的,是她的內心。
蕭長寧想了想,還是多嘴問了一句:「以後,你打算如何辦呢?繼續互相折磨麼?」
「長寧長公主。」梁幼容抬起瘦削的臉頰來,眸子裡閃著水光,良久,方艱澀道,「能助我離開這裡麼?或許,只有我和他分開之後,才會找准各自的位置……成長起來。」
這是一個兩相為難的請求,蕭長寧認真思索了一番,並未給她一個肯定的承諾,只微微笑道:「你好生養病,只要你們任何一方服個軟,問題自會迎刃而解。」
一刻鐘過後,蕭長寧走出了坤寧宮。
殿外的長廊下,蕭桓正孤零零地坐在紅漆雕欄上,背影襯著暮春的殘紅,顯得有些瘦削蕭瑟。
蕭長寧走到他身邊坐下,同他一起望著遠處漸漸消散的雲霧,許久才道:「桓兒,你是我一手護著長大的,非要將阿姐推開,將皇后推開,最終讓自己落入孤家寡人的地步嗎?」
這話如同利刃刺在心上,蕭桓哽聲反駁:「朕沒有!是你們一個固執的要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太監相愛,一個固執的要離開朕遠走高飛,朕明明拼盡全力的想要抓緊你們,可是,可是……」
蕭長寧將視線從天邊收回,輕輕落在年少的帝王身上。
他穿著朱紅的常服,束紫金冠,面如冠玉,年少俊秀,可偏偏眼底盛滿了淚。他的胸襟該是寬闊的,能容納萬里河山,可他的眼睛也是狹窄的,窄到連悲傷也盛不下,化作淚雙行。
「桓兒,沈玹曾同我講過一個故事,你想聽聽嗎?」
蕭桓抽了抽鼻子,算是默認。
蕭長寧便道:「沈玹說他年少時不喜讀書,曾在廂房前的大樹上見到一隻黃鸝,這鳥兒歌聲十分婉轉,令他心動,他便生了獨占的心思,用石子將那黃鸝鳥打了下來。黃鸝的翅膀受了傷,在他掌心拼命地撲騰,沈玹怕那鳥兒掙脫逃走,便將它的雙翅收攏用力攥住。」
說到此,蕭長寧一頓,轉而問道:「你猜怎麼了?」
蕭桓眼底一片深沉,半晌才搖了搖頭。
「那鳥兒死了,悶死的。」蕭長寧道,「鳥類的呼吸除了靠喙上的鼻腔,還得靠雙翅下的氣囊,翅膀攥得太緊,鳥兒不得自由呼吸,便死了。」
有些東西,或許就如沈玹回憶里的那隻黃鸝,握得越緊,死得越快;如同流沙,哪怕抓得再緊,也會從指縫中流逝,皇權如此,皇后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