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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20:57 作者: 布丁琉璃
蕭桓本盯著炭盆出神, 聞言,他眼中凝結的深沉散去, 閃過一抹欣喜之色。
蕭桓趕到坤寧宮時, 肩上纏著繃帶的梁幼容正強撐著身體要下榻,約莫牽扯到了傷處,她咬著蒼白的唇,眉頭緊蹙, 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幾個宮婢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 擔憂道:「娘娘, 您的傷還沒好呢, 還是躺著歇息吧!您想要什麼東西,奴婢們替您拿。」
梁幼容披散著長發,更顯得一張臉白得令人心疼。她哆嗦且執拗地推開前來攙扶她的宮婢們,咬牙道:「本宮要見陛下。」
「皇后。」蕭桓從藏身的屏風後轉出來,大步向前扶住梁幼容纖瘦的身姿,略微沙啞的少年音中有明顯的擔心,道:「朕在這呢,有什麼話,你躺下同朕說。」
說著,他輕柔而強勢地將怔愣的梁幼容按在榻上躺好,細心地給她蓋上被褥,又轉而吩咐伏地叩拜的宮婢們:「命膳房熬幾碗藥膳來,再準備熱湯和乾爽的衣物,伺候皇后沐浴更衣。」
梁幼容靜靜地盯著蕭桓。
不知為何,她昏迷一覺醒來,倒發現這個比她年幼的夫君變了許多。他仍是一副年少單純的模樣,但說話不再遲疑吞吐,眼神也不再膽怯躲避,他笑得依舊懵懂,可懵懂之餘又多了幾分看不透的威儀……
蕭桓身邊的內侍和宮女全都撤換了一批,原先太后的眼線被拔了個徹底。現在坤寧宮中的奴才全是新面孔,他們安靜而又聽話,可是,卻十分陌生。
「皇后,」蕭桓坐在梁幼容身側,打斷了她的沉思,擔憂道,「你還好嗎?」
重傷未愈,梁幼容張了張嘴,聲音如被砂紙打磨過,暗啞問道:「陛下,太后呢?」
蕭桓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問道:「傷口疼不疼?」
梁幼容望著他,又重複了一遍:「陛下,太后如何了?」
「哎。」蕭桓似是無奈地嘆了聲,委屈道:「容姐姐為何總是這般執拗?太后有謀逆之嫌,已被軟禁在慈寧宮的偏殿,每日有人照看著。你且放心,在東廠抓捕霍騭歸案審訊之前,朕不會動她。」
這是蕭桓第一次叫她『容姐姐』,很親昵,可梁幼容卻無一絲旖旎心思。她只知道:蕭桓說在抓到霍騭之前不會動太后,並不意味著以後不會動她。
梁幼容從小習武,對危險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度,譬如此時,她明白蕭桓是動了殺心的,他的殺意隱藏在純良無害的外表下,埋得很深,恨得也很深。
梁幼容忽然有些悲哀。
她知道樹倒猢猻散的道理,太后謀逆的罪名一旦坐實,梁家便會徹底倒台,連她也不會倖免。她並不後悔自己在最後一刻選擇站在了蕭桓的身邊,但她很內疚,因為她成了梁家的罪人。
自古忠孝難全,大抵如此。
梁幼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請求蕭桓的饒恕,但她仍是努力用微弱的聲音懇求道,「不管霍騭能否抓捕歸案,臣妾都願自貶為廢人,與太后一同幽禁冷宮,了此殘生。」
幽禁冷宮,至少還能保下太后的性命,為梁家爭取活命的機會。
但蕭桓顯然不贊同。
他微微睜大雙眼,隨即隔著被褥握住梁幼容的手,笑道:「皇后在說什麼呢?皇后救駕有功,朕怎忍心將你送去冷宮?不要胡說啦,好好養傷……」
「陛下。」
梁幼容打斷他的話。她眼神閃爍,掙扎了一番,掀開被褥起身,跪坐於榻上,雙手交疊置於額前,緩緩朝蕭桓一拜到底,虛弱的聲音已帶了幾分乞求,道:「臣妾生而姓梁,不敢苟活,因而懇求陛下將臣妾廢為庶人,從此願青燈古佛,以償梁氏之罪。」
屋內的光線靜謐而柔和,蕭桓坐在榻邊,望著梁幼容柔順的黑髮從肩頭滑落,望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背,陷入良久的沉思。
那一瞬,他的眼神晦暗,如有千萬念頭交疊閃過,又緩緩歸於平靜。
「你不知道吧,今天是朕的生辰呢,不要說這種話好不好?」蕭桓蹙著眉,眼裡泛起水光,伸手扶起叩拜的梁幼容,委屈道,「皇后永遠是朕的皇后,除了朕的身邊,你哪裡也不可以去。」
梁幼容張了張唇,然而話還沒說出口,蕭桓伸指壓在她的唇上,放軟聲調可憐兮兮道:「朕喜歡皇后送我的那尾鯉魚,也喜歡遇到危險之時皇后緊握著朕的那隻手。皇后,你說過會永遠保護我的,難道忘了嗎?」
蕭桓這副脆弱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初見之時的場景:孤獨,無助,又可憐。
千言萬語涌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如何說起。梁幼容怔了片刻,才啞聲道:「可是,陛下已經不需要臣妾的保護了。」
「不,朕根基未穩,正是需要皇后的時候。」蕭桓期許地望著梁幼容,伸手攥住她冰冷的指尖,說,「而今局勢未定,容姐姐,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他的眼睛太清澈,清澈到仿佛沒有一絲雜質,可又是那麼的深邃,深邃到猜不透他內心中的真實想法。
梁幼容頭一次如此茫然,進退維谷,舉步維艱。她想拒絕,卻又不忍拒絕,十年前的初見,十年後的姻緣,哪怕熱血涼透,這羈絆豈是說斷就能斷的?
屋內陷入了一陣詭譎的沉默,梁幼容將臉扭到一旁,避開蕭桓的視線,眼瞼疲憊地垂下,蓋住了眼底的濕意與掙扎。
蕭桓還想再勸她兩句,思緒卻被內侍的嗓音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