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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20:21 作者: 南風音
    中間的一座碑上刻著:故沭陽王楚昱之墓,生於大魏天啟元年正月初八,卒於大周開平三年十月十五日。

    最右邊的一座碑上則刻著:落雨之墓,卒於大周開平三年十月十五日。因為不知落雨生於何年,所以沒有刻明。

    洛傾鴻還穿著那日染血破敗的碧衣,並且又新添了些泥草沾染的污漬,髮絲有些凌亂,臉上也東一點西一片地糊著,手上還留著刨土的痕跡,破皮滲血混合著泥土,看起來十分狼狽,但稀奇的是,人眼能看出這雙狼狽的拳頭飽含著隱忍的憤怒。

    身旁墨塵則從頭到腳都比較乾淨,因為洛傾鴻帶著落雨回到這裡之後便執意要親手將其安葬,不允許任何人插手。

    看著洛傾鴻如同一隻壓抑的野獸一般挖坑刨土,墨塵全程沒有去招惹他。

    埋了楚昱和落雨之後,兩人就這樣面對三座墳沉默了許久,誰也沒有說話,直到洛傾鴻終於打破沉默先開口:「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雖然口吻還算平穩的質問,墨塵知道,他一直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憤怒和仇火。

    墨塵悄然轉過身,就著仲冬陰寒濕冷的竹林朝洛傾鴻跪了下去!

    洛傾鴻只用餘光掃了他一眼,仍舊望向面前的三座墳冷冷問:「你這算什麼,請罪嗎?」

    墨塵望向那無名的墓碑自顧自地幽幽開口:「一念成劫傾帝儲,一言生孽歇浮生。從前意氣消磨盡,此後歲月唯蹉跎!小殿下,這二十多年來,罪臣之所以承受著日夜與罪孽為伴、與追悔共舞的煎熬和折磨,沒有到地下去向太子、太子妃以及數千庚寅冤魂請罪,為的就是今日!墨塵一生罪孽深重,今將吾此生所犯十樁罪告之天地,望天地人神聽之,判之。」

    洛傾鴻仍舊捏緊了狼狽而隱忍的拳頭面朝三座墳,眼眶泛紅,冷麵不語。他知道,墨塵這是在跟他說話,可他卻仍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罪其一,吾幼年喪親,蒙恩師收養,並傳授醫道,吾卻不思回報,是為忘恩也!」

    「罪其二,吾少年輕狂,貪名圖利,一心只想功成名就,不顧恩師勸阻執意離谷,辜負恩師苦心栽培教導,是為負義也!」

    「罪其三,化名易容入仕太子府,是為不誠也!」

    「罪其四,屈服於厲王淫威,背叛太子,是為不忠也!」

    「罪其五,明知凌王與厲王暗中勾結,為構陷太子而欲謀害小皇孫,吾卻未出手阻止,任由小皇孫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是為不仁也!」

    「罪其六,因吾一念之差向凌王與厲王泄漏太子計劃,導致太子府一夜之間慘遭血洗,令千餘無辜盡成冤魂,是為不義也!」

    「罪其七,屈於淫威背叛太子,陷妻兒於危難卻無力相救;慘劇發生後,面對僥倖存活下來的小殿下,吾又未敢將真相及時告知;之後吾又帶著妻兒逃離京城,亡命天涯,完全不思彌補;妻兒接連離去,吾又狼狽逃回藥谷向恩師求救,只知逃避而全不思贖罪。凡此種種,是為懦夫也!」

    「罪其八,因吾貪名圖利、急功近利,造成無可挽回之後果,累年事已高的恩師為替吾贖罪而背井離鄉,天涯漂泊,是為不孝也!」

    「罪其九,明知幼兒無辜,明知兇手何人,吾卻無法為他正名伸冤;為滿足吾保住太子唯一血脈、為當年所犯之過贖罪的私慾,吾再次屈服於厲王淫威,讓無辜幼兒含冤永眠,是為自私自利也!」

    「罪其十,明知厲王報復、欺騙、利用小殿下的醜惡真相,吾卻又一次對其隱瞞,任由他被仇人欺騙、利用,名義上吾是受厲王威脅,是為保住太子唯一血脈,但其實不過是沒有勇氣向小殿下坦誠一切,是為虛偽也!」

    墨塵一邊說,一邊就對那個忘恩負義、不誠不忠、不仁不義、懦夫不孝、自私自利又虛偽的自己恨之入骨,越說越是氣得牙痒痒!

    「吾一生所犯之罪,縱罄南山之竹亦難書盡!故墨塵不求任何人的寬恕,今吾將一生孽罪十懴告天地,要殺要刮,任由小殿下處置,吾願將此命還與太子府眾冤魂,死後縱入無間亦無悔!惟願此間因果從此了結,吾徒從此脫離仇海,休恨得自由!」

    周南有靈山,山中有靈谷,谷中有靈兒。

    神醫懷悲憫,亂世留遺孤。

    授醫術,傳醫道,如師如父恩義深。

    誰知少年輕狂,不甘深山寂寞,偏要功成名就,不負韶華。

    入幕儲宮僚,掌權太子府,改名易容涉紅塵。

    春風正得意,野心埋禍根。

    東宮一夜歸無,稚子風木含悲。

    功名利祿成煙雲,子歿妻亡還孑身。

    回首方知,天可補,海可填,一朝踏錯不可追!

    廿載驚夢催人老,鬢華雖改罪難消。

    庚寅冤魂夜夜見,猶悔當年出幽谷。

    勸君莫作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墨塵一番沉痛且徹底的懺罪結束,天地間又只余竹林迎寒風的颯颯聲響。

    墨塵說完這些之後,突然覺得這二十多年來一直壓在心底的石頭終於鬆了,一臉視死如歸的從容,平靜地等待早該到來的屬於他的結局。

    洛傾鴻仍舊沒有看墨塵,紅著雙眼,眼眶裡是充盈的淚光,但卻始終不曾溢出來,眸底盛著悲涼和嘲諷,嘴角掛著含悲帶怒的笑,拳頭仍舊緊緊地攥著,始終不肯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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