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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15:11 作者: priest
大賢者便將菸斗放下了,也站起來,說道:「不知是南寧王駕臨,老朽有失遠迎。」
他一口大慶官話竟說得十分流暢,而烏溪覺得奇怪的是,好像他老師一點也不吃驚一樣。一直以來他就覺得自己的老師什麼都知道,即便已經長大了,從他手裡接過了南疆,他仍然覺得這可敬的老者是平生所見,最有智慧的人。
可見,有時候裝模作樣要想裝得叫人信服,也是一種智慧。
大賢者一邊叫他們坐,一邊瞥見烏溪的表情,像看出他心裡想法似的,笑道:「你那日說,你自己回去的理由,是為了拿著你脆指環的那個人,我就想,如此興師動眾,這人定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一定非權即貴,看來我雖然老了,卻沒有完全糊塗呢,竟猜對了。」
他看向景七道:「只是王爺肯和我這笨徒弟來到我們這窮山惡水之地,也叫人吃驚不小,可見我這笨徒弟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景七笑道:「食君之祿,死君之事,南寧王早在京城一役里殉國,如今不過剩下半條爛命,滿腹糟糠,大巫願意收留,後學幸甚。」
烏溪不大懂他們這你來我往地在客套什麼,只見大巫的表情,隱約地覺得這句話聽起來不那麼順耳,才要說話,被大賢者一個眼神瞪了回去。景七餘光瞥見,只是微笑著低頭喝茶----小子,你老師是怕你吃虧呢。
大賢者又眯了眯眼,重新撿起了那杆煙,往嘴裡一送,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來,這才道:「王爺話雖這麼說,可人之常情畢竟……故土難離。」
景七笑道:「不離開腳下尺寸之地,又怎知天下之大呢?」
「天下之大?我南疆可沒那麼大的地方。」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大賢者怔了片刻,仔細打量了景七一番,景七坦然地看著他,片刻,兩隻老狐狸相視而笑。
後來,烏溪鬱悶地發現,這兩人竟十分投緣,他一開始剛到京城,曾覺得景七身上有某種東西,和大巫很像,眼下才發現,當時的感覺竟是一點錯都沒有的。一開始彼此試探,略有交鋒的幾句話罷了,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打禪機似的說起一些不著邊際的事,直到快用晚飯的時候,烏溪才找到機會,要告辭出去。
臨走時大賢者說道:「烏溪,我年紀大了,一輩子在這地方,也想出去看看,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南疆我就放心交給你了。」
烏溪一怔,回過頭看著他年邁的老師。
大賢者笑道:「你長大了。」
回去的路上,烏溪終於忍不住問景七道:「我有時總覺得自己愚鈍,老師說的話,十有八九是聽不懂的,想不到你們竟十分投緣。」
景七頓了頓,忽然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那麼實在呢?」
烏溪挑挑眉,只聽景七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道:「我和他什麼都沒說,從我嘴裡出去的話連我自己都不明白。」
烏溪就愣住,景七搖頭笑道:「你那老師也一樣,他自己都不懂的話,你怎麼能聽得懂?哄著你玩罷了。這日子過著,哪來那麼多深刻的東西,我不明白我說了什麼,他能接上話,說明他也不明白我說了什麼,我們倆一對一句,不過閒的無聊消磨時光罷了,裝神弄鬼麼……有時候也是種樂趣,等你上了年紀就明白了。」
有時候信仰和心裡的神話,坍塌得讓人十分惆悵,而慢慢地,這種惆悵堆砌起來,一個孩子便長大成人了。
大賢者說要離開雲遊,第二日便留書走了,十分乾淨利落。
後來,南疆選出了新的巫童,是個四歲的小男孩,名字叫做路塔,有一雙大眼睛,好看極了,乖乖巧巧的,從來不哭鬧,練武的筋骨不如烏溪,卻是很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
景七乾脆認了他當兒子,可真玩鬧到一處去,也就不知道誰是老子誰是兒子了。
路塔聰明,聰明孩子一般好奇心都重,慢慢地,他發現老師對爹爹雖然好,也很「嚴厲」。比如會逼著爹爹吃他不愛吃的東西,不讓他睡太多,不給他喝涼涼的甜湯。
終於有一天,在趁老師出去,爹爹又把自己碗裡的蛇肉扔到他碗裡的時候,路塔就忍不住問了:「他們說你以前在大慶是很大很大的官,你為什麼怕老師呢?」
景七繼續用筷子扒拉著,臉色如常地道:「我怕他做什麼?」
路塔就伸出指頭一個一個地數,老師不讓你這個,老師不讓你那個,一二三四五六七,簡直讓人髮指。他奇怪的是,為什么爹爹總是那麼好欺負,說什麼是什麼,雖然下回還犯,但承認錯誤態度總是很端正,於是路塔就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