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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頁

2023-10-01 02:15:11 作者: priest
    ----王爺辦的事就一定對麼?可那男人心裡偏偏自以為是到那種地步,總覺得自己什麼都計劃好了,什麼都是有道理的,將自己的路,別人的路,生路,死路一條一條地計劃得周周詳詳,從不和任何人商量。

    景北淵習慣於隨口敷衍,隨時認錯,也不過是懶得和人爭辯,真正他做主決定的事,別人別說是置喙,便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自己在他心裡又算什麼呢?一個……孩子?一個需要人照顧,需要人教導,不可靠的人……就像自己對阿伈萊那樣?

    三個時辰以後,烏溪換上快馬,一路飛馳。

    他勉強自己不去想景北淵,不去想著眼下京城的情況,只關注著眼前的事。表面上平靜得像是一欄死水。

    竟將剩下的將近一個月的行程,壓縮到了六天,途中單是他自己,便累死了三匹馬。

    這短短的六天裡,烏溪以讓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壓抑自己的表情,壓抑自己的一切。學會了凡事留在自己心裡,只給別人看到希望讓別人知道的東西。學會了倉皇中在自己的心裡插上一根不動不搖的柱子,便是泰山崩於前也能有條有理地應對。

    他的生命在南疆戰敗、作為質子隻身進京時,被第一次猝然拉長;在客居他鄉十年整,目睹和經歷過刺殺、不得不的低頭、光怪陸離紙醉金迷的生活、叫人髮指的陰謀、和入骨的相思之後,被第二次拉長;而此時突遭巨變,完成了他最後一次地蛻變。

    帶著一群擔驚受怕的南疆武士,一路趕死似的回了南疆。曾經烏溪以為自己再回到這片土地時候會百感交集,然而此時,他心裡什麼都沒有,那些情緒被他壓抑得厲害了,便遲鈍了,只攢著,引而不發。

    跳下馬來一身沒來得及撣去一身征塵,甚至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烏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揪住迎接出來的人的領子:「我要去見大巫師,馬上!」

    大巫師已經很老了,頭髮全白了,無數紋路爬上了他瘦削的臉,像是刀刻的一樣。

    烏溪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忽然發現大巫師已經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樣子了,他的腳步便情不自禁地在門口頓住。

    大巫師點起一桿煙,悠悠地吐出一口,揮揮乾瘦的手,叫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下他和烏溪,彼此相互打量著。烏溪心裡的那把鎖恍然間鬆動了,各種情緒----委屈、痛苦、鬱憤、思念都像是要絕了堤一樣,而他死死地咬住牙,終究還是忍住了,穩穩噹噹地抬起腳進去,跪在地上,給大巫師磕了個頭:「老師,我回來了。」

    大巫師嘆了口氣,扶著桌子站起來,緩緩伸手,將這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的肩膀摟在自己懷裡,感受到那年輕的、結實的、充滿力量的身體,目光悠遠地透過打開的門口,眺望著遙遠的群山。

    喃喃地道:「烏溪,烏溪啊……」

    烏溪閉上眼,他想,自己的人這是回家了,可心還丟在外頭呢。

    他於是從大巫師的懷抱里輕輕掙脫出來,沉聲道:「老師,我想懇求您一件事。」

    大巫師不言聲,只把煙杆湊到嘴邊,默不作聲地抽著,他的眼睛依然如很多年以前那樣明澈,像是能洞察所有人的心事一樣。烏溪小時候闖了禍,總是會懼怕他那樣什麼都知道似的的眼神,可他現在忽然不怕了,因為他發現世界上,可以讓自己升起「畏懼」這種情緒的事,實在不多。

    「老師,我來的時候,看見大慶南疆邊境的駐軍正在回撤,是北方的瓦格剌族人,正在和大慶交戰,我想您知道了。」

    大巫師盤腿坐了回去,聞言點點頭,在一片煙霧裡問道:「孩子,你想說什麼呢?」

    烏溪說道:「我想向您借兵,回大慶京城。」

    大巫師神色絲毫不變,像是一點也不出乎意料似的,沉默了片刻,才平靜地說道:「十年了,我們和大慶相處得還算和諧,邊境上也有些貿易,他們的絲綢瓷器都很好,我們這裡嫁娶,小伙子們去向姑娘下聘禮,很多人喜歡用大慶的漂亮絲綢和玩物討女孩的歡心。可是,你忘了大慶是我們的仇人了麼?」

    烏溪搖頭道:「我沒忘,我記得臨走的時候,我向神起誓說,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一輩子也不會忘了我的族人。我會帶著我的族人打回去,我會記得誰欺負過我們,會讓那些人都不得好死----可我還記得,您當時並沒有回應我這句話,只讓我記得自己的族人和家鄉。」

    大巫師「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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